无论即将过去的一年里发生过什么，当新年踏着从容不迫地步伐如期而至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欢度新年的喜悦中。
王雪渊独自一人站在自己家的小巷子口，看着几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一边堆雪人，一边打雪仗，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间，王雪渊安静沉默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
也许笑容也是会感染的，不一会儿，王雪渊脸上的那抹浅浅的笑便弥漫开来，直到完全占据了王雪渊的一整张脸。
而，这些笑无关乎心情，无关乎喜悦或者高兴。
在新年来临的那一天，当所有的人都沉寂在，欢度新年的喜悦中的时候，王雪渊只是沉寂在欢度新年的喜庆气氛中。
王雪渊家所在的狭窄弄堂，平常的时候大部分都是阴暗潮湿的。新年之夜，却被各家各户门前垂挂着的各色灯光，照得闪亮而暖融融的。
没有了母亲的新年，对王雪渊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
除了寂寞，就是伤感。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王雪渊也特意在弄堂口，摆摊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一副对联，和三张大大的“福”字。
一张福字贴在大门上，一张贴在王雪渊卧室的房门上，一张贴在王雪渊母亲卧室的房门上。
即便母亲不在了，也希望这个倒着贴的“福”字，能给生活在世界另一端的母亲，带去福气和好运。
对联的上联是：子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下联是：母含笑此地无声胜有声。横批是：“但愿”
这是一副有些奇怪的对联，而且还是手写的。卖对联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落魄书生，他卖的对联全部都是出自自己之手的原创之作。
比起弄堂口来，王雪渊家因为位于狭窄的弄堂深处的缘故，显然是冷清多了。
“姐姐，别人家的门前都有雪人，为什么你的门前不堆一个雪人呢？”一个刚好路过的小男孩，声音稚嫩，一脸不解地问。
“是呀，是呀。妈妈说了，下雪的时候如果不在自己家的门前堆个雪人的话，门一定会感到很寒冷很寂寞的。尤其还是在新年的时候。”
和小男孩一起的那个小女孩，眨动着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像个小大人一样，对着兀自站在门槛处的王雪渊侃侃而谈。
“可是……”王雪渊靠近两个小孩子一点，半蹲下来双手放在膝盖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不会堆雪人，怎么办呢？”
王雪渊的脸上带着一种有点窘迫的笑，抬起头看向面前一脸惊讶的小孩子。
“啊？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会堆雪人的人吗？而且，姐姐都长这么大了……”小男孩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姐姐，不会堆雪人没有关系，我们帮你堆吧。”还是小女孩乖巧懂事，说话总是那么深入人心。
王雪渊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大而明亮的眼睛里蕴满的笑意，被肆虐的风雪吹打的渐渐模糊。
王雪渊确实不会堆雪人，她没有说谎。从小到大，每当遇到下雪天的时候，她总是安静地站在大雪里。
要么看别人堆雪人，要么静静地看雪，自己从来不堆雪人。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王雪渊就像眼前的小男孩小女孩一样，也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的时候。
她虽然从来不堆雪人，但是每当下雪的时候，她家的大门前总是会有一个带着草帽的小雪人，和一个穿着粉红色公主裙的小雪人。
带草帽的小雪人，是宫齐帮忙堆的。穿粉红色公主裙的小雪人，是孙小贝帮忙堆的。
当时生活在弄堂里的家庭普遍贫穷，还没有足够的钱离开阴暗的弄堂，甚至有很多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离开。
那个时候，人们过得生活虽然贫穷了一点，但是简单而快乐，容易满足。
那个时候，宫齐带在小雪人头上的草帽，是他用芦苇自己做的。
孙小贝为小雪人穿上的粉红色公主裙，不过是她把捡到的鞭炮纸屑，洒在了小雪人的身上。
一切简单、质朴而美好。
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旷中随风飘零出一场又一场绝美而悲怆的舞蹈。
每年过年的时候，总要下一场雪，似乎已经成了老天和百姓的约定。
只不过王雪渊上高一那一年的新年，下的那场雪格外的大些，也格外的寒冷些。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一起堆同一个雪人呢，那样不是更快吗？”看着忙忙碌碌的小男孩和忙忙碌碌的小女孩，闲得无聊的王雪渊，趁机加入到两个小孩子的谈话中。
“堆一个小雪人怎么可以呢，小雪人没有人陪伴的话，会感觉到孤独寂寞的。”
就像宫齐堆的小雪人需要孙小贝堆的小雪人的陪伴一样，也许宫齐本人需要的陪伴，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那个人可能是任何人，当然也可能是自己的好朋友李韵。即便是孙小贝的陪伴，似乎都要比自己的陪伴更合适一些。
十六岁的王雪渊，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苍茫的雪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家门两旁的两个小雪人，头上大雪纷飞。
雪花的重量堆积在单薄瘦削的肩膀上，累积出一整个世界的悲凉。
深入骨髓的寒冷，肆意地在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切割着，没完没了的动作仿似带着喋喋不休的聒噪声。
大雪中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得变了形。但是帮忙堆雪人的一个小孩子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它，那是妈妈叫小女孩回家吃饭的声音。
很快，小女孩走了，小男孩也跟着她走了。两个瘦小的身影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蹒跚而行，直到凝固成两个小小的圆点，直到最后的消失不见。
天地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不断凋零的声音。
两扇紧紧关闭着的木门两旁，只剩下两个静立着的小雪人，和站在大雪中一言不发的王雪渊。
因为走得太急的缘故，小女孩堆的小雪人的脸上还没有来得及装上五官。
一张平板一样没有五官、面无表情的脸，空荡荡地茫然着。
“李韵，离宫齐远一点好吗，他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大海边的沙滩上，王雪渊弯下腰随手捡起一个贝壳，放在李韵的耳朵边让她听海哭的声音的时候，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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