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镇子，车夫才放开嗓门道：“我知道，你们是妖怪！”
门帘翻飞，透过间隙，能望见马夫的背影，稳如泰山，丝毫不慌。
时桑看向另俩人，三娘只笑笑，长凝粗声粗气地发问：“你怎么晓得？”
车夫一面稳当地驾马，一面乐呵呵地答：“你们啊，这么冷的天，穿得那么单薄，还不觉有何不妥，肯定异于常人，而且，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居然要往那荒郊野岭去，那就肯定是妖怪了！”
“你不害怕？”时桑掀开布帘，阳光攀了进来。
“怕什么？”车夫笑声爽朗，“我又没做亏心事！我不怕！”顿了顿，他憨笑道：“其实啊，也是因为我之前载过妖怪。”
他眯起眼，回忆起来，“是一个好生美丽的少女，我将她送到无字碑那里后，她就要我停下，也不需要我再往远处送。我很好奇，想看看一个女孩子去那山里做什么，就停下来多望了会，没成想，她走着走着居然变成了一头鹿！我惊得叫出声，她发觉我目睹一切，竟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让我不要害怕，说她不会伤害我，再之后，她就走了，果然没有害我。”
说了一件事还不够，车夫侃侃而谈起来，“我家隔壁住了家开中药堂的，他们家人经常来这里采草药，他们说，有次差点从山上摔下来，是一只鸟妖救了他们。我就愈发确定，妖怪，没那么可怕，和我们凡人没什么不同。”
时桑动容。
“不过是我们住在镇子上，你们住在山洞里。”
“咳咳……”时桑忍俊不禁，“我们不住在山洞里。”
长凝嗤笑一声。
三娘掩面笑起。
若是阿津在，肯定要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想法冷不丁冒出来。时桑又垂眸，惦念道：也不知她起来了没。
——
“哈——”
山君府，床榻上，苏津长长地呼了口气。
不用学习，也不用干活，更没有叽叽咕咕吵她，清静，美好，这才是神仙该过的日子！
她爬起来，抻了个懒腰，喝醉似的，摇摇晃晃到藤椅，躺下，接着睡。
“叽叽！”“咕咕！”
苏津刚闭眼，就听到叽叽咕咕的叫唤。
一定是幻听了。她想。
“叽叽！”“咕咕！”
居然是真的！
她拎起一只眼皮，发觉叽叽咕咕正向她扑来，她赶紧窜起来，闪到门后。
再看，时桑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你醒了？”
苏津瞄着他，“我没醒。”
“醒了就过来吧。”时桑向她招手。
苏津扒拉着门摇头。
“我给你买了东西。”时桑停在石凳旁。
苏津将信将疑，磨蹭着挪了出来。
时桑指了指石凳，“坐下吧。”
“作甚？”苏津问了，也照做了。
时桑从袖中掏出一枚木梳和一条缎带，“替你将头发束起。”
还有这种好事？
苏津登时换上甜糯语气：“好。”
“在风华镇见到有女子束发，很是利落，想来应当适合你。”时桑将缎带交予苏津暂时拿着。
他握着梳子，梳起那乌黑浓密的秀发。动作极尽轻柔，一点一点往下顺，生怕弄疼了她。
苏津把玩着缎带，道：“你喜欢我就喜欢。”
时桑轻笑，尔后复问：“那你喜欢什么呢？”
“喜欢夫君你呀。”答得毫不犹豫。
时桑笑意渐浓，眉宇间，眸子里，盈盈流动。他再问：“喜欢我什么？”
“夫君你生得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
相貌好。
还在凡间时，曾有不少女子都以此夸奖过时桑，溢美之词远比苏津说得要高雅丰富，可彼时，他心中多有不屑。
皮囊，不过是外在，外在，就不值一提。
可今日听苏津来说，他又颇为自豪。
相貌，也是他的一部分。每一部分得了夸赞，都该自豪。
“夫君。”苏津仰起脸来看他，双眸如黑莓。
时桑停下，“嗯？”
“你最近好像有点奇怪。”
“何处奇怪？”
“嗯——”苏津蹙眉思索半天，“你最近变得爱笑了，也不总是同我对着干，最重要的是，你不骂我了。”
“……”
“夫君，你不会是生什么重病，要不行了吧？”苏津又嘀咕：“可我瞧着你，看上去还蛮健康的，不像是要不行了的样子。”
她握着时桑的手，郑重其事地交代：“夫君，你若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和我说，我可是会医术的……”
“闭嘴。”
“哦。”
苏津坐正，委屈地瘪嘴。
时桑无奈摇了摇头，继续替她梳发。
狼珩的冬日没那么冷，院里头的树都还好端端地活着，枝繁叶茂，延伸出一片绿意盎然的遮蔽。
树下，时桑站立着，稍稍躬身，苏津坐着，手指缠绕缎带，一刻不停歇。
他们间或聊上几句，苏津说话时，时桑便会俯身去听，她嘴里只有些浑话，听了，时桑多会无语，可只要她再说，他又忍不住再次俯身。
偶有叶片掉落，摇摇晃晃，仿若碧波里小船，徜徉在和煦的日光中。
“好了。”
不过是在街上看过一眼，并和三娘请教了一句，时桑竟就完全复刻出所见的模样。
将凌乱的头发束起，苏津显得愈发英姿飒爽。
她生得美艳，身材高挑，但不爱施粉黛，只愿做清水芙蓉。
这样的苏津，生来就与众不同，璀璨而耀眼。
苏津窜起，嘚瑟地对着叽叽咕咕晃了晃脑袋，问道：“我好看吗？”
“叽叽。”“咕咕。”
苏津心满意足地点头：“我就知道很好看！”
时桑：？
苏津又跳过来，拉起时桑的手，她低头打量，手指在时桑的掌心描摹，“夫君，你的手可真巧啊，让我自愧不如！不过，我觉得这束发啊，我就不用会了，只要你以后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我每日都能这么好看！”
一直。
眼前浮现出三娘银发斑驳的模样，时桑有些恍惚。
一直……是多久呢？
“夫君，走吧！”苏津顺势牵起时桑的手，拽着他狂奔起来，“我们去山下过节喽！”
“叽叽！”“咕咕！”
叽叽咕咕探起身子，伸出手脚，立刻蹦跶着跟上。
苏津与时桑穿梭在林间，路过一棵棵或新或老的树，风驰电掣，恣意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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