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殿下的字迹。”陆康年老，体魄尚可，但的确眼花，看了许久才真正肯定这是谢清晏的字迹。
幸世邈笑了笑，恭敬道：“侯爷也知道，这京中与边关互通书信向来多被拦截，且查得紧...”
“有些话不必明说，但殿下在京中监刑昌平候的事您是知道的。她既已与谢常、谢清平图穷匕见，便是做出选择了。”
陆康浑浊的眼眸中闪着精明的光，直直地打量着幸世邈：“幸相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前方战事，谢清平却纵容母舅走私军马，如此品行怎配当国家亲王？再加上他多年蛊惑谢常修道，靡费甚巨...”幸世邈轻轻抿了一口茶，掷地有声道：
“这些罪名，还不够‘清君侧’三字吗？”
清君侧，顺便清君。
“殿下也有此意？”
“否则幸某是为了谁在守这边疆？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见陆康神色仍迟疑，幸世邈继续道：
“京卫三十六营虽然都在殿下手中，但是齐京周边能勤王的军队甚多，殿下若是先动手...不是万全之策。”
“幸相的意思是，你我带兵千里奔袭，回去清君侧？”
幸世邈摇摇头，道：“边关一破，殿下登基又有何用？北蛮顺势而下，我齐再无险要可守。”
陆康似乎意识到什么，冷笑一声：“幸相是要先稳住老夫，让老夫出兵与你先打了这仗。”
幸世邈谦卑起来，起身鞠了鞠，道：“您可往京中去信一封，试探殿下的意思。”
“幸某走这一遭，奉的便是殿下的命。”
“只求将来，殿下继位大统，侯爷别像谢常一样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陆康思索片刻，终于开口：
“老夫可以出兵，但这上前线的兵，你七，我三。”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谢侯爷。”
谢谢，她的选择。
...
这是谢清晏第一次参与军需的采办。
军需既有粮食，又有日用、武器、伤药...她与户部尚书苏生忙活了好几天，才终于把从昌平侯家中抄出的银钱，变成一车车军需往前运。
照理说她这个太子殿下不该对这种小事亲力亲为，但是见苏生对每车军需都要查验后才放行，她便也跟着试试...试试怎么当一个爱民如子的上位者。
正是夏日，两人一起验完每一车军需又贴上封条后，已经汗流浃背，蹲在一处聊着闲话。
“苏大人，能问您件事吗？”谢清晏轻声道。
苏生点点头。
“之前京中闹时疫，官府设点布施免费的汤药，可里面却净是些稻草、芦苇，只有一味蒲公英尚可入药。”
谢清晏本以为苏生会一脸震惊，却没料到他一脸淡然，一边用记账的簿子扇着风，一边回道：
“殿下还是太年轻呐...前线打仗耗费颇巨，国库再肥也不够打的...南边有天灾，宫中还有开支，哪还有钱去买真的草药去给这些百姓喝啊？安定后方人心罢啦。”
谢清晏愣了愣，问：“幸相知道吗？”
苏生点点头，又指了指他们面前一车车缓缓向前的军需，神情惋惜地叹了口气：
“昌平候这一生心血，也不过够前线两月之用，这还不包括抚恤伤亡一笔大开销...我的府上日日都有人来门前哭，不是死了丈夫就是死了儿子，说什么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就等着抚恤过活呢，唉...”
夕阳下，一切仿佛都将落幕。
谢清晏往皇宫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灯火通明，其中太常宫似天宫般高耸——那是谢常花了数百万银钱，请了许多工匠以榫卯结构，巧夺天工造出的高楼。
不知这高楼，耗了多少条人命？
一瞬间，她竟有了疯狂的想法。
或许这高楼，早就该塌了。
...
离她去信蓟州已有三日，回信的速度比去信时更快。两封回信，既有幸世邈的信，也有她外祖的信。
幸世邈的信只一句话——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谢清晏轻笑出声，她知道幸世邈从前陪谢常修过道，可他什么时候参过禅呢？
他那样心思晦暗的人，竟还能悟出禅机？
她的母妃也信佛，所以她略懂，便回幸世邈道——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她外祖的信与她的信一样，同样的简略，同样的刻意避讳。
“可有此意？”
看来，幸世邈是把她的那三个字给了她外祖看。
烛光下，她指间狼毫迟迟未落笔。
可有此意？谢清晏。
杀父弑君，谋权乱上？
千古罪人你当不当？史书恶名你怕不怕？
你谢清晏，要不要为了天下河清海晏，做这乱臣贼子？
内有京卫三十六营，外有边关守备，黄袍加身呐...谢清晏。
笔尖落下，她的簪花小楷从未如此有力道——先定边关，再清宇内。
谢清晏把回信封好后，方想唤小厮进来，便有一小厮急急慌慌地闯进来。
“殿下！不好了！！”
“何事？”
“常王旧事重提！要将您的表兄....开棺戮尸！还要查抄陆府！！！”
她手中的狼毫直直地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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