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注定有些难熬。
艾玖夜里出来时，果然看到梁永齐坐在院子里，发呆地看着星空。
她搓了搓手臂的凉意，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睡不着？”
他扭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在看着罗赖皮，免得他趁夜逃跑。”
“行，你说是就是吧。”
艾玖知道他要强，没揭穿他。
她扭头往镇子中心方向去看，那边有些火光，仔细去听，仿佛依稀能听到些响动。她撞了撞梁永齐的肩膀，“你说，周恒为何要火烧万府？”
“制造混乱，引蛇出洞，浑水摸鱼？”梁永齐随口一说。
艾玖支着下巴，“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万元良究竟想要做什么。如果说他只是贪财，那他囤地做什么？他一个官员，又不能做生意，攥着那么多土地在手里，是为什么？”
梁永齐懒懒起身，弹一下她的脑门，“你若知道，你便是那贪官了。”
也对。
艾玖撇撇嘴。
“万元良要囤地？”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把艾玖吓一跳。她回头，拍拍胸口，“小北，你走路发点声，吓人。”
段北讪笑，走过来，跟他们并排坐下。
“你怎么起来了？你这伤还没好全，得多休息。”
艾玖知道段北躺了一个月，憋得难受，所以只要他活动幅度不大，她都不太会管。
段北笑道：“姐姐，我这日日躺着，药也天天喝着，实在苦闷。你就让我跟你们说说话吧。”
艾玖捏捏他的鼻子，“你可是家里的智慧锦囊，我哪儿敢不让你说话。你想说什么？”
段北收敛笑意，神色开始有些凝重：“姐姐，你说万元良囤地？”
周恒等人来到德永镇后，许多事情艾玖就刻意避着不想让几个孩子们知道了。一来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二来，她希望孩子们的童年欢乐多一些，别总接触这么多阴谋诡计，万一被熏陶着学坏了，那她岂非是个罪人？
所以囤地的事忽然被段北偷听到，艾玖多少是有些无奈的。面对段北的询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实证。”
她想起那山上的骸骨，想着要不要明天也去买点纸钱烧一烧，求个心安。
罪孽啊……
段北神色凝重，眉头紧蹙，喃喃道，“如果是真的，那就糟了……”
“什么？”艾玖没听清。
梁永齐扭头，盯着段北，“你想到什么了？”
段北小老头似的，脸皱巴成一团，“姐姐可知，他囤了多少地？”
“啊？”这就很为难艾玖了，“这我哪儿知道啊？”
但见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她迟疑过后，还是将这屋子的房契拿出来给他看。
“我只是发现这房契被动过手脚，所以推测或许这一带的房契，都早已被万元良收入囊中。毕竟这儿以前不属于德永镇，是后来万元良主张扩建之后纳进来的，村子又住进许多外来人，有些房契不知经过几手，要做手脚，实在方便得很。”
段北捧着房契，反复查看，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姐姐是不是说过，德永镇有好些地方都是村子扩建而来的？”
艾玖就知道一扇门关不住孩子八卦的心，于是叹息道，“没错。这些房契，只怕都过了衙门的手，会不会都被做手脚，尚未可知。”
“若只是囤几块地，倒也不难理解，可若是如此大范围之内的囤地……”段北将房契交还艾玖，神色凝重道，“姐姐，只怕万元良有不臣之心。”
艾玖和梁永齐相视一眼，眼里皆有几分荒唐。
“怎么可能？他就一小小破县令，芝麻大的小官而已。”
“姐姐，大燕国土地统归户部管理，户部将土地权下发地方官府，以人丁户口分配，每家每户分得多少，皆有造册。土地买卖，每一笔都要经过衙门核验，盖章签契，在户部记档。便是京中贵族想要私吞土地，都得找了名头，以田庄的方式纪录在册。私自挪动土地是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万元良一个芝麻小官，若非存了不臣之心，为何要冒着杀头大罪私吞几个村的土地？他一不做田庄生意，二不充公填补衙门库房，如此囤地，显然居心叵测。”
艾玖傻眼。
“他，他总不至于造反吧？”
她声音有些发虚。
“我明白了。”
梁永齐忽然眼眸发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这眼神看得艾玖心慌慌的。
“你明白什么了？”
“你说得对，郑子辛作为郑家嫡子长子，不管这德永镇的码头要扩建成什么规模，他是实在没必要自己亲自来这样贫瘠的偏僻之地，待整整一个月之久。可若码头的扩建，并非他来此的主要目的呢？他既为梁家做事，此次前来德永镇自然也是代表了梁家。可梁家究竟要在德永镇做什么？只是扩建一个码头，建几个隐秘的仓库帮着裕王招兵买马？”
艾玖被他说得脑袋有些乱，伸手，止住他的话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永齐和段北交换一个眼神，双双看向艾玖。
“如果，从一开始，万元良就早早参与其中了呢？”梁永齐目光闪动。
段北沉吟道，“先囤地，再造码头，水路打通之后，这里，就可以成为第二个裕王属地。”
艾玖猛地打了个喷嚏。
“抱歉，我突然冷了一下。”
三个人忽然沉默了。
他们像是忽然窥探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皆被吓得有些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艾玖更是冷得厉害，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应，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阻止他们往造反的思路上去想。
“裕王好歹是皇亲贵族，何苦要将此等大事，交给一个芝麻小官去做？岂非太过危险了些？”
梁永齐没说话，段北也脸色极差地沉默着。
因为他们都明白，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整个大燕国，早已不知有多少个‘德永镇’。
大燕，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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