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始终是秦幺幺最不喜欢的味道之一。
而医院带给她的，也全都是不好的回忆。
从七岁那年，妈妈抱着她纵身一跃，她从医院中醒来开始，她就知道，医院是一个很悲伤的地方，这里有生死，有别离，更有数不清的怨怼和痛苦。
每一个来医院的人，都愁容满面，行色匆匆。或抱着一大包的药品，或脚步虚浮目光惨淡。
如果可以，她希望以后都离医院远远的。
但不是现在，因为医院里，现在还有她的牵挂。
七楼的外科病房，因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
但沈煦给张芙安排的是单人VIP房间，并不会打扰到其他病人的休息，再加上蔡蔡巧舌如簧的游说了护士站的护士长好久好久，护士长才破例让她们进去。
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护士长嘱咐道：“病人的神智本来就不是很清楚，而且我们发现，她特别害怕穿着蓝色护工服的人，和体态比较胖的护士，会让她产生强烈的抵触心理，你们不要刺激到她，出了问题，我可担不起责任。”
秦幺幺心口紧了紧，跟护士道了谢，推开了病房门。
果然如她所料，严晓艺根本就不会留在这里陪护，还好她让沈煦送来了靠谱的护工，而且这个护工大姐，是她亲自把关面试过的，是徐妈的熟人，也算是知根知底。
护士说妈妈很害怕穿护工服的人，果然，坐在床头剥桔子给妈妈的护工大姐，穿着寻常的衣服，并没有穿护工服。在见到来人是秦幺幺的时候，她礼貌的站起来点点头：“秦小姐，你这么晚还过来了啊。”
秦幺幺接过护工大姐手里的橘子：“大姐，您在外面休息会，我来陪妈……张阿姨一会儿。”
“好的，她刚吃过晚餐，橘子可以给她吃一点，但不要给太多。”护工大姐体贴的嘱咐了两句，走出了病房。想跟进来的黄莺也被蔡蔡拉着，坐在了病房外的长椅子上。
病房的门被关上，好像就跟外面冰冷的世界隔绝了一样。
病房里没开大灯，只开着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
张芙半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双手缠了纱布，她好奇的看着站在床边的秦幺幺，露出一个笑容来。
秦幺幺蓦的红了眼睛。
她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来，抬手，帮妈妈把滑落到脸颊上的发丝挽回到耳朵后面，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外面的万家灯火，都抵不上妈妈身边这一盏昏黄的小小台灯。
秦幺幺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才发现，妈妈两个字到了嘴边，却竟然有些害怕喊出声来。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眼泪不停的掉落，张芙歪着脑袋看了看，伸出手指，擦掉秦幺幺的一滴眼泪，咧嘴又笑了起来。
秦幺幺嗓子一软，哽咽着喊出了在心里藏了十七年的两个字：“妈妈……妈妈……”
“妈妈。”她说，“我是一一啊，你认得出我吗？我是，你的一一啊……”
可张芙对她的话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是伸出缠了纱布的手来，笨拙的拿起她手中的橘子，递到秦幺幺唇边，笑道：“橘子，好吃。”
秦幺幺咬了咬唇，忽然想起什么，从堆堆领的毛衣里，拉出一条钻石项链来，项链做的是同心圆的设计，外面一圈是小碎钻，中间那颗圆形的大钻，轻轻拨动，就可以快速的旋转。这条项链，是她刚重生的时候，参加颜一的葬礼时，溜回颜一的房间带出来的。
这是妈妈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她把项链摘下来，链条捏在手心里，同心圆的钻石悬在张芙眼前，中间的大钻石飞速的转动着，好像想要突破时间的速度，让时光倒流。
“妈妈，你还记不记得这条项链？记不记得我？我是颜一，是你的一一。”
张芙看着项链，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手里的橘子掉落到地上都不知道。
她缓缓的抬手，用指尖小心翼翼的碰触了一下中间飞速旋转的钻石，钻石立刻停顿在她的指尖。
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又轻轻拨弄了一下钻石，钻石再次旋转起来。
如此往复了三、四次，秦幺幺却十分有耐心，也不去催促，只是安静的看着她让中间的钻石停止、旋转、再停止、再旋转。
终于， 张芙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
这个笑容，带着丝丝的柔和暖意，她的视线从钻石项链上挪开，转移到了秦幺幺的脸上。
“一……一……”她喃喃的喊了一声。
然后，手也抚上了秦幺幺的脸颊：“一一乖，妈妈最爱一一了。”
“妈妈……”秦幺幺伸手，轻轻的抱住了张芙，小心翼翼的避开她被烫伤的部位。
眼泪打湿了张芙病服的衣领。
张芙很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就像是拍着一个柔弱的小婴儿一样，哼起了一首催眠曲。
“安睡吧，小宝贝，丁香和红玫瑰，在轻轻爬上床，陪你入梦乡……”
“妈妈。”秦幺幺轻声道：“再唱一首吧。”
张芙的动作顿了顿，几秒后，她又哼了另外一首歌。
“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失望是偶尔拨不通的电话号码，多试几次，总会回答……”
秦幺幺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跟张芙一起哼唱起来：“心里有好多的梦想，未来正要开始闪闪发亮。就算天再高那又怎样，踮起脚尖就更靠近阳光……”
“妈妈，你认出我来了吗？”秦幺幺抬头，看着一脸温柔的张芙，期盼的问道。“我是颜一……”
“一一，吃橘子。”张芙又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新的橘子，递到秦幺幺嘴边。
秦幺幺揽着妈妈的腰，贪婪的享受着妈妈在身边的温暖。妈妈好瘦，小时候抱着妈妈的时候，妈妈也很苗条，但却不想现在这样，手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皮下骨骼的轮廓。
这十七年，妈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秦幺幺不敢深想，心口疼的不像话。
“妈妈，别害怕，再忍耐几天，我一定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的，以后，谁也不可以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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