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前些天下了一场大雪，只是如今雪化了不少，天气晴朗许多，今日更是少有的一个晴天。
黄昏之际，与沐元溪并排坐在秋千架上的沈辞歪在她的肩上，用着轻软娇纵的语气抱怨了一句。
“媳妇儿，我头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啊。”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轻易不会这般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地说自己头疼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沐元溪抬手将他搂进怀中，力度一点点收紧。
耳边又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
“唉，好烦啊，最烦食言了，可是，好像真的要先走了啊。”
沐元溪觉得喉咙一阵阵地发堵，秋千架的摇晃逐渐减轻，她听到了自己的沙哑嗓音。
“是我的错，不能和你一起，阿辞，你开心一点，别叹气好不好。”
说完，她就将一颗圆润的橘子糖送到他的嘴边，此时此刻，她只想让他快乐，什么顾忌通通都不重要了，仿佛只要他快乐了，就能多呆一会儿一样。
沈辞张口含住，嗓音模糊了些。
“可是，我还答应了小窈儿，给她过生辰的啊，我好像连自己的生辰都过不去了...”
既轻且虚的嗓音随风溢散，一字一句缓缓吐出，落于心尖，蔓延起了阵阵哀伤。
“没事的，可以的。”两人看着前方漫天的云霞，她轻拍着沈辞的肩膀，嗓音温柔且悲凉。
“我可以亲手给你做你喜欢的橙子蛋糕，在上面写上‘祝我的宝贝儿四十岁生辰快乐’，在子时刚过的时候，给你一句祝福，以前有的，今年还有，以后也还会有。”
脑海中浮现出了她所描摹的画面，沈辞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声像是带着治愈一般的感染力，让心底萦绕的悲伤散去了些。
感觉着自己生命力流逝的沈辞忽而抬头，看向她的侧脸，依旧是初见的模样，那么美好，那么昳丽。
在黄昏下映着霞光，清晰无比，却也捕捉不到一丝时间的痕迹。
除了...那双眼。
她也看了过来，墨瞳边缘渡了一层浅淡的金边，眼角强挑起来的笑意掩盖着深处的心疼和不舍，晕开了一层柔光，夹杂着细碎的金斑，就像...
“金九鸢一样。”
沈辞抬手，抚上她的眼角，轻柔地摩挲着，一下一下，触碰到了细腻肌肤的同时，也感受到她的微微颤动。
“什么？”
“你的眼睛，像金九鸢的花瓣一样好看，而且...”
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虚弱了，说着说着还不得不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些呼吸，继而再次开口。
“我喜欢，里面有我的样子。”
他轻笑着说道，弯着唇角，似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但那双充斥着病痛和岁月侵蚀痕迹的凤眸中却露出了一丝不舍。
“媳妇儿，我等你来找我啊，我会很快再看到，这双...有我的眼睛的，对吧？”
沐元溪握住停留在她眼角处的那双手，微凉的触感落于指尖，她睫羽微颤，缓缓垂眸，唇瓣嗫嚅着，继而对上了他那含着期盼的双眸，点头。
“对。”
得到了回答的沈辞笑开了，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再度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倒了她的肩膀之上，肆无忌惮地靠了上去。
落日余晖之下，少年沉重的眼皮一点点落下，浓长的睫羽随着微风的拂动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了细碎的阴影。
光从来都是那么美好，但，阴影却也与其不离不弃。
沐元溪感受到被她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忽而有了滑落的趋势，她心中猛地一沉，下意识用了些力，牢牢地攥住了那只再也暖不热了的右手。
寂静的花园里，秋千架下，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即便早十几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沐元溪从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刻。
她总觉得自己没办法接受，到那时一定会雷霆般震怒，然而如今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却发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心下空落落的，觉得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块，一张口便有大量的寒风灌入，过境生霜。
她便只得更用力地抱紧她，似是想要将他最后的温度保留下来。
此刻，连那漫天霞光在她看来都是有些刺眼的，她阖上悲痛的双眸，一滴晶莹泪珠随之掉落，砸在了她的指尖处，迸溅开来一朵泪花。
无言的悲寂以此为中心蔓延开来，似是连檐上落的飞鸟都被惊扰，发出啼鸣，扇着翅膀飞离了挂着风铃的檐角，将其牵动。
清凉的铃声和哀婉的啼鸣让前来花园找爹爹和娘亲的沐窈停下脚步，她抬眼看向前方，若有所感般的双眸颤动，挺直的脊背忍不住弓起些许。
火红的天，木色的秋千架上缠绕着枯藤，落着残雪，挂着冰晶，点缀着些许莹白，沐窈目光的焦点，全然落在了那两道相依相偎的人影之上。
一道玄黑，一道墨蓝，相互交织缠绕着，安静的像是与周围的景物融合在了一起。
沐窈不忍再向前踏出一步，怔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能看到，爹爹的嘴角是翘起来的，他靠在娘亲的肩上，眉眼间透着股安心之色。
爹爹的归宿，是在娘亲的怀里啊。
那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吧...
没能与他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沐窈自我安慰着，鼻子一阵阵的发酸，任由寒风扑面。
她的眼眶忍不住被浸湿，沐窈突然想起，就在昨天晚上，爹爹还问了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辰礼。
明明离她的生辰还有那么长时间，他却这么早问，许是早有预感，只是他不忍道出真相，沐窈也不愿去想那个结果。
但现在，不得不面对了啊。
“爹爹...”
轻凉的语气蔓延在风中，眼泪终究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沐窈突然后悔起来，昨天不该说自己没想好要什么，等到时候再说的。
沐窈唇瓣轻启，抬手接住了被风刮下来的树上残雪，一字一句，极为郑重而又缓慢地说道。
“窈儿想要爹爹开心啊，无论在哪里，都要开心快乐的活着。”
“这是窈儿最想要的生辰礼了，爹爹送给窈儿好不好...”
“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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