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棠的目光,在这张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开始移动。
从头开始。
她拨开死者散乱的、沾着血污的头发,仔细检查头皮、发根、耳后、脖颈。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指尖隔着棉布手套,在冰冷的皮肤上缓缓按压、触摸,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起伏、颜色的差异、或是感觉上的异常。
然后是面部,眼窝深处,鼻孔边缘,嘴唇内侧。
接着是躯干,解开破烂的黑衣,检查胸口、后背、腰腹,每一寸皮肤,每一道旧伤或新创的边缘。
再是四肢,翻过手掌,查看指甲缝,捏过每一根指骨;脱下鞋袜,检查脚底,脚趾缝。
她的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晨曦透过舷窗落在她侧脸上,将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额角有极细的汗珠渗出来,在光线下闪着微光,她却浑然不觉。
谢知遥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打扰,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抬手,对候在舱门边的护卫做了个手势。
护卫会意,立刻将舱内所有能点的灯烛尽数点亮。烛光与天光交织,将整个舱室照得更加亮堂,连墙角阴影里积年的灰尘都无所遁形。
阿青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绣棠另一侧稍后的位置。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劲装,腰佩短刃,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随着苏绣棠检查的动作,一寸寸扫过尸体,也扫过周围每一寸空间,像一头警惕的、守护猎物的狼。
一具,两具,三具……
时间在静默而细致的查验中悄然流逝。舱外,运河的水声、风声、偶尔响起的船工号子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舱内,只有苏绣棠翻动尸体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棉布手套擦过皮肤时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还有她自己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老仵作站在一旁,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验尸是他的专业,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再精明强干,于此道上终究是外行。可看着苏绣棠那细致到近乎苛刻的检查方式,那全神贯注、仿佛要将尸体每一丝纹理都刻进脑海的神情,他眼底那点隐约的轻视,渐渐变成了讶异,然后是钦佩。
检查到第五具尸体时,苏绣棠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昨夜死在她舱房里的那个刺客首领。
她正俯身检查他的头部右侧。手指隔着棉布手套,在他右侧太阳穴附近那片皮肤上,缓缓地、来回地摩挲。
一次,两次,三次。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片皮肤,乍一看与周围毫无二致,都是死亡后泛出的青灰色。可当她用手指细细感受时,却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差异——那里的皮肤似乎比周围稍稍紧绷一点,温度……似乎也低那么一丝丝。若非全神贯注地反复触摸对比,根本无从发觉。
而且……
苏绣棠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让窗外透进来的、角度更低些的晨光,正好斜斜打在那片区域。
光线下,她看见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反光。
不是皮肤的反光,而是……一点比最细的蚕丝还要细、近乎透明的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隐没在皮肤的纹理和光线的阴影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的呼吸,屏住了。
没有立刻动作,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微微侧过头,对身侧的阿青递过去一个眼神。
阿青立刻会意,本就绷紧的身形更加凝定,右手无声无息地按上了腰间的短刃柄,目光如电,扫视着尸体周围每一寸空间,尤其是苏绣棠手指触碰的那片区域。
苏绣棠这才缓缓直起腰,从旁边的小几上,取过一副特制的银镊子。镊子很细,尖端被打磨得极其圆滑,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她重新俯身,将镊子缓缓凑近那片太阳穴附近的皮肤。动作极慢,极稳,稳得镊子的尖端没有一丝颤抖。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异物”。
近了,更近了。
镊子的尖端,轻轻触到了那片皮肤。不是直接去夹,而是先用最轻微的力道,在那“异物”可能存在的边缘,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
这一次,那点近乎透明的“东西”,在晨光和烛光的共同照耀下,终于露出了清晰些的轮廓——一根极短、极细的线状物,大约只露出皮肤表面不到半分的长度,颜色近乎透明,只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到它表面微微的、冰晶般的折光。
苏绣棠的指尖,能通过银镊子,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
不是金属的凉,也不是尸体的凉,而是一种更清澈、更凛冽的……寒意。
她屏住呼吸,镊子张开一个极小的角度,精准地夹住了那“线头”露出皮肤的末端。
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向上提拉。
那“线头”被一点点从皮肤里抽出来。
不是线。
是一根针。
一根长约半寸,细如牛毛,通体近乎透明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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