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锦棠织坊门前的青石路已洒扫得光可鉴人。新制的朱漆牌坊下,十二幅《万国朝宗图》织锦屏风巍然矗立,丝线绣出的西域驼队与南海宝船在秋阳下泛着金晖。当运河尽头出现白帆时,坊内三十六座织机同时停梭,织娘们整理着衣襟列队而出,云织银纹襦裙上的珍珠排簪在风中轻颤,如同缀在衣间的晨露。
波斯使臣的枣红骏马踏着碎步而来,鎏金马鞍镶嵌的绿松石与织锦屏风交相辉映。阿尔丹使臣跃下马背时,织金锦袍卷起异域香风,缠头巾正中的祖母绿映亮了他灰褐色的眼眸。他的目光掠过屏风上熟悉的波斯纹样,忽然用带着大不里士口音的汉语赞叹:“这朝霞中的伊斯法罕王宫,竟比亲眼所见更瑰丽三分。”
苏绣棠的墨绿直裰在晨光中流转暗金,她以手抚胸行波斯礼,流利的法尔斯语如珍珠落盘:“愿真理之光永照尊驾。先父曾说,真正的匠人当如丝绸之路的驼铃,能奏响东西方的和鸣。”
使臣身后的翻译官扶了扶水晶镜片,羊皮纸记录册从袖中滑落半角。阿青俯身拾起时,瞥见纸页边缘的苏禄国水印——那是南洋商团特供的纸料,不该出现在波斯使臣的随行物品中。
太湖画舫的接风宴设在藕花深处。阿尔丹使臣执起越窑青瓷杯,忽然指向舫檐悬挂的织锦宫灯:“听闻苏家有秘传的九重织法,能在一寸见方织出九重天阙?”
云织正在布菜的手微微一顿,银筷上的鲈鱼脍险些滑落。苏绣棠却含笑执壶斟酒:“使臣所见宫灯用的正是五重织法,若论九重...”她腕间一转,斟出的酒液在杯中漾出九重涟漪,“需待冰雪消融时,以天山雪水浸丝方可成就。”
暮色渐浓时,使臣取出用波斯绒布包裹的木匣。匣中古织锦残片泛着陈旧光泽,破损处的经纬却依然能辨出独特的“经纬千重织”纹路——正是苏家祖辈为丝绸之路特制的商号标记。阿尔丹使臣抚摸着残片边缘的火焰纹:“这是先祖从敦煌带回的圣物,若得重辉,愿以呼罗珊绿松石矿脉为酬。”
珍藏阁的烛火亮了三夜。云织将古锦残片铺在琉璃灯下,丝线在放大镜下显露出熟悉的捻纱手法。她忽然起身取来祖传的织机谱,指着某页泛黄的图谱:“你们看这处接续的针法,要用产自闽南的十八股金线。”
阿青的暗哨在第二夜发现异常。有个使团随从总在子时借口如厕,鞋底沾着的红土与织坊后院新培的花土如出一辙。当那人再次溜进染院时,被蹲守在樟木丛中的护卫当场按住,怀中掉出的药粉包散发着刺鼻气味——竟是能腐蚀丝线的琉酸。
月圆之夜,修复完成的古织锦在珍藏阁重见天日。新织的经纬与旧锦浑然一体,云织特意在修补处织入暗记,唯有在月光下才能看见隐现的苏家商号徽纹。阿尔丹使臣捧着古锦的手微微发颤,突然用波斯语急促低语:“愿安拉保佑,让见证过真理的商队永续。”
翻译官在呈上贸易契约时,指尖在某个条款上多停留了一瞬。那处记载着使团将在撒马尔罕等候来自东方的商队,特别注明要会见“持有双鱼玉符的故人”。
驼队离去那日,秋雨不期而至。阿尔丹使臣的织金斗篷在雨中泛着暗红,他临上船前忽然回身,将一枚刻着波斯铭文的银币塞进苏绣棠手中:“三十年前,有位中原商人在木鹿城用这枚银币救过先父性命。”
运河波涛载着白帆远去,阿青从雨中归来,掌心托着从那个随从身上搜出的令牌——玄铁打造的令符上,太师府的貔貅纹与波斯的狮子徽竟诡异交融。
苏绣棠摩挲着银币上的陌生文字,忽然对云织轻笑:“你可知阿尔丹使臣的缠头巾缀着多少颗绿松石?”
“二十四颗。”云织不假思索,“每颗都带着喀布尔矿脉特有的金线纹。”
“第十八颗的位置,”苏绣棠望向西边雨幕,“钉着半枚与我们库房中一模一样的双鱼玉扣。”
雨丝斜织过织坊檐角,将新挂的《丝路祥云》图浸染得愈发鲜活。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驼队,正朝着波斯使臣消失的方向蜿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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