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运河在九月艳阳下铺开万顷碎金,漕船白帆如同破浪的银鲤,桅杆间飘荡的各色商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湖州码头石阶被往来脚夫磨得温润,今日却格外不同——锦棠织坊的墨底金线旗在最大的泊位前迎风舒展,旗下整齐列着两排身着秋香色短褂的工匠,云织站在最前方,珍珠步摇在鬓边纹丝不动,唯有交握在腹前的指尖微微发白。
“来了!”了望塔上的少年挥动青旗,运河转弯处缓缓驶出一支船队。为首楼船通体乌木打造,船头雕刻的海棠花在日光下泛着暗金光泽,十二艘护航快船排出雁翎阵型,船帮特有的青鱼旗在桅顶飘荡。最引人注目的是居中那艘货船甲板上,船帮帮主程铁山亲自执舵,古铜色脸庞在阳光下泛着豪迈的光泽。
云织深吸一口气,上前三步站定。她今日特意选了苏绣棠最喜欢的月华锦裁制总管服,衣摆暗绣的缠枝莲纹在走动时若隐若现。当楼船靠岸的跳板落下时,她看见那个身着月白直裰的身影出现在船舷边,青灰披风被河风拂起一角,玉冠下的眉眼比三月离家时清减些许,眸色却如被秋水洗过的寒星。
“恭迎公子回坊!”近百人的齐声问候惊起岸边水鸟。苏绣棠稳步走下跳板,目光掠过云织微红的眼眶,伸手虚扶住要行礼的众人:“辛苦各位。”她的声音比寻常女子清冽,此刻刻意压低更添几分沉稳。
程铁山洪亮的笑声打破凝滞的气氛:“锦棠公子看看,老程这排场可还配得上织坊新研的流光缎?”他指着身后货船上堆积如山的樟木箱,“这趟走漕运特意绕道泉州,带回的苏木和紫矿够染三年新色!”
织坊众工匠闻言都露出喜色,几个年轻绣娘忍不住踮脚张望。云织适时侧身引路,在靠近苏绣棠时轻声低语:“阿青三日前便到了,东西都安置在琉璃阁。”话音未落,眼角瞥见程铁山腰间新换的白玉扣,那玉料分明是去年织坊酬谢船帮的节礼。
从码头到织坊的青石板路洒扫得纤尘不染,沿途商铺掌柜纷纷站在门前拱手致意。当年那个蜷缩在尼庵后院绣帕子的少女,如今已是掌控江南三成高端丝绸交易的锦棠公子。苏绣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在经过茶巷转角时顿了顿——墙根新添的几处刮痕深且凌乱,绝非寻常车马所能造成。
织坊朱漆大门洞开,扑面而来是茜草与桅子混合的清香。原本的染院向西扩出两进院落,新砌的琉璃瓦在晴空下泛着青碧光泽。最令人惊叹的是中庭立着的十二幅织屏,竟是用各色丝线绣出的大运河全景图,船帆的银线在日光下微微晃动,恍若真能听见漕船破水之声。
“这是新来的绣娘们献的礼。”云织指向列队候在织屏旁的少女们。站在首位的浅碧衣衫姑娘上前福身,捧着的绸缎上赫然是楼船归航的景象,奇特的是她将程铁山舵轮上的铜钉都用金线点出,连船帮旗帜的磨损处都绣得纤毫毕现。
苏绣棠接过绣品时指尖划过帆面,突然抬眼看向那姑娘:“你随船队走过漕运?”
少女一怔,耳垂的绒花轻轻颤动:“奴婢不曾,是照着程帮主送的船模绣的。”
“船模?”
程铁山笑着解下腰间令牌:“上回云织姑娘说要教孩子们认船型,我让匠人按楼船样式缩了十版,连缆绳都用的棕麻原线!”
说笑间众人已穿过三重月洞门,苏绣棠的目光扫过新设的调色坊。身着统一靛蓝工服的匠人正在搅拌染缸,有个小学徒踮脚去够架上的明矾罐子,被年长的匠人轻敲手腕:“说过多少次,雨过天青色要先下槐花子!”这般鲜活的场景让她唇角微扬,连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都散去几分。
暮色初临时,织坊东南角的琉璃阁早早熄了灯火。这栋小楼外墙看似寻常,内里却用糯米浆混着瓷粉抹得光滑如镜,最高层的密室四壁嵌着薄铜板,窗棂都用特制的云母片封死。阿青点燃第六盏长明灯时,铜镜里映出三人凝重的身影。
“京城带来的东西都在这里。”阿青推开墙角的樟木箱,取出用油布包裹的卷宗。当那方染血的布料在灯下展开时,云织突然伸手按住心口,喉间溢出半声哽咽又强行咽回。布料边缘的狮钮官印泛着暗沉光泽,特赦令三字的金粉已经斑驳,唯有那片褐红污迹依旧刺目。
苏绣棠用银镊子小心夹起密信残页,宣纸边缘的焦痕显示它曾被人匆忙扔进火盆。“大理寺的印鉴是真的,但传令官记录在案的却是空白。”她将残页转向灯光,某个皇子私印的龙爪纹路在透光下清晰可辨,“有人用真文书走了假流程。”
阿青从暗格里捧出黄杨木匣,里头整齐码着十二枚蜡丸:“按公子吩咐,沿途在七个漕运节点都留了复件。最后三份存在程帮主的暗舱里,除非同时拿到他夫妇二人的鱼符,否则暗舱入水即沉。”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啼叫,三长两短。阿青闪到窗边掀起竹帘一角,对楼下打更的老匠人比了个手势。待他回转时,掌心多了一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太师府的人昨日到了湖州,扮成徽州茶商住进悦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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