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春雨细密如丝,青石板路上泛着粼粼水光。城南旧街的屋檐下,雨帘串成晶莹的珠串,敲打在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云来客栈门前,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清秀的书生面容。
客官里面请!客栈老板快步迎出,绛紫色绸衫在雨雾中显得格外醒目。他目光扫过三人,在阿青腰间略作停留,随即热情地招呼小二帮忙卸行李。
后院厢房收拾得十分整洁,窗外正对着一株初绽的垂柳。阿青仔细检查每个角落,推开窗试了试窗棂的牢固程度,又在门后做了个不起眼的标记。
云织站在窗前,望着对面绸缎铺里悬挂的各式织锦,轻声道:这里的经纬密度与北方不同,染色的法子也另有一套。
午后雨势稍歇,锦棠取出包袱里的一方云霞锦手帕,仔细叠好放入袖中。阿青已经探明永济当铺的位置,就在街角拐弯处。
当铺里光线昏暗,老朝奉戴着水晶眼镜,正伏在柜台上记账。见来人是个文弱书生,他只懒懒地抬了抬眼。
锦棠将手帕轻轻推过柜台:劳驾看看。
老朝奉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指尖触到那方云霞锦,脸色骤然一变。他举起手帕对着天光细看,水晶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织法......他沉吟片刻,客官想当多少?
您看着给便是。
老朝奉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不过老朽多嘴一句,这等手艺在湖州太过惹眼。
他压低声音:若是想在此地立足,不妨先从织补入手。城南多的是收藏古玩字画的,常有需要修补的织品。
回到客栈时,正遇见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带着个破损的屏风在与老板交谈。客栈老板看见锦棠,眼睛一亮:张老爷,这位锦棠公子或许能帮上忙。
那件缂丝屏风破损严重,云织仔细查验后轻吸一口气:这是前朝的双面三异缂丝,如今会修的人不多了。
锦棠取来特制的丝线,在灯下细细比对颜色。她的手指在经纬间穿梭,破损处渐渐生出新的花纹,与原本的图案浑然一体。阿青守在门外,目光不时扫过院门。
三日后屏风修好,张老爷验看时连连称奇。他摸着修复处,感叹道:便是宫里的匠人,也未必有这般手艺。
他不仅付了重金,还执意要引荐锦棠加入织造商会。客栈老板见状,主动提出将后院一间闲置的织房租给他们,租金只要市价的一半。
只求公子日后优先接老朽介绍的客人。老板笑眯眯地递上契约。
永济当铺的老朝奉听说后,特意送来一套上好的织补工具。湖州这地方,藏龙卧虎。他意味深长地说,织造行会的水,深着呢。
锦棠在契约上落下锦棠织补四个字时,窗外最后一缕雨丝恰好停歇。新月如钩,挂在柳梢头,清辉洒满刚刚收拾出来的织房。
云织已经将织机擦拭干净,阿青在院门处挂上了崭新的招牌。夜风拂过,招牌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了柳枝上栖息的一只雀鸟。
锦棠站在窗前,指尖轻抚过那枝新折的柳条。柳芽初绽,嫩绿的颜色在灯下格外鲜活。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二更天了。
织房里,云织正在试机,织梭在她手中发出规律的声响。阿青检查完院落的每个角落,轻轻带上了织房的门。
明日我去打听行会的事。他低声说,听说会首最近在征集贡品花样。
锦棠点点头,目光落在案头那张刚刚绘好的纹样图上。那是她结合湖州本地的柳枝纹与苏家的云纹创新出的新花样,取名为柳浪闻莺。
窗外,湖州的夜色静谧而深沉。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衬托出这座织造之城的安宁。但锦棠知道,这份安宁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云织织完最后一梭,轻轻舒了口气。新织出的样品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柳枝的飘逸与云纹的灵动完美交融。
这个花样,应该能入得了行会的眼。她轻声说道。
阿青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方才客栈老板送来的,织造行会三日后有雅集。
锦棠接过请柬,素白的笺纸上印着精致的织纹。她知道,这将是他们在湖州真正迈出的第一步。
夜更深了,织房里的灯火却久久未熄。新的织机需要调试,丝线要分门别类整理,还有那些刚刚送来的待修补的古董织品,都需要仔细查验。
锦棠执笔绘制着新的纹样,偶尔抬头看看在织机前忙碌的云织,和在院中值守的阿青。雨后的月光格外清澈,透过新糊的窗纸,在织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静安师太临别时的话:此去前程万里......
万里之路,终究要从这间小小的织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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