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碎雪,敲打在禅房的窗纸上。慧明蜷在薄被里,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通红的颊边。她迷迷糊糊地呓语,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背诵早课时的经文,又像是在唤着什么人的名字。
值夜的小尼姑提着灯笼经过,听见动静推门一看,吓得灯笼差点脱手。慧明整个人蜷成一团,嘴唇干裂,呼吸间带着灼热的气音。
“快去请师太!”小尼姑朝门外喊了一声,声音在夜风中发颤。
苏绣棠本在隔壁禅房整理绣线,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银针。她快步走进慧明的禅房,指尖尚未触及慧明的额头,就感受到一股异常的热气。
“别围这么紧。”她声音不高,却让慌乱的小尼姑们静了下来。她俯身细看,慧明的眼睑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颈间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
静安师太披着袈裟赶来时,苏绣棠已经取来清水,正用帕子浸湿了敷在慧明额上。帕子是素白的细棉,边缘绣着一圈极淡的青纹,在昏暗的烛光下几乎看不出来。
“是急热。”苏绣棠抬头,目光与静安师太相遇,“需要柴胡、连翘、薄荷,还要一味引子。”
师太微微颔首:“药圃里都有,只是这个时节...”
“我知道在哪里。”苏绣棠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件深色比甲套在棉袍外,“慧净师姐,劳你准备药罐和炭火。”
夜深的药圃积雪未化,苏绣棠提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蹲下身,指尖在枯萎的植株间轻抚,很快找到一丛挂着枯叶的柴胡。拨开积雪,根茎还带着泥土的气息。她用小铲仔细挖取,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养在深闺的千金。
灶房里,慧净已经生好炭火。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苏绣棠将药材一一处理:柴胡根切薄片,连翘去芯,薄荷留叶。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每味药材投入的时机都恰到好处。
“这味引药...”慧净看着她从袖中取出那个小瓷瓶,忍不住开口。
苏绣棠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梅香弥漫开来:“是去年收的梅上雪,配了三味草药秘制而成。”
药汤在罐中翻滚,颜色渐深。就在这时,禅房那边突然传来惊呼。慧明开始抽搐,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唇色发紫。
静安师太令众尼退到门外,禅房内顿时安静下来。苏绣棠取出那套银针,最细的三根在烛火上缓缓烤过。针尖掠过火焰时,泛起淡淡的金芒。
下针的瞬间,她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百会穴在头顶正中,风池穴在颈后,合谷穴在虎口——三针落下,指尖轻捻,银针竟微微颤动起来,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慧明的抽搐渐渐平息。苏绣棠额角渗出细汗,但她手上的动作依然稳定。她接过慧净递来的药碗,药汤浓黑,却散发着奇异的清香。一勺勺喂药时,她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破晓时分,慧明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晨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素心姐姐,我梦见你在教我绣梅花...”
苏绣棠替她掖好被角,转身时看见静安师太站在门外。师太的目光掠过她袖口沾染的草药汁液,又落在她疲惫却清亮的眼眸上。
“你这手医术...”师太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晨间的宁静,“让老尼想起一位故人。二十年前,江宁有位女医,最擅用金针度厄。”
苏绣棠整理衣袖的手指微微一顿。她记得母亲也曾提过,外祖母年轻时便是江宁有名的女医,后来嫁入苏家才渐渐不再行医。那些医书和针法,都是外祖母悄悄传给母亲的。
灶房的角落里,昨夜采摘的草药还带着露水。苏绣棠轻轻抚过柴胡的根茎,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药圃里玩耍的情形。母亲总是边整理药材边对她说:“棠儿记住,医者仁心,商者诚信。无论将来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窗外,朝阳已经升起。梅枝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声声清脆。慧净走过来,递给她一碗热粥:“辛苦了一夜,趁热吃吧。”
粥是寻常的白粥,却熬得恰到好处。苏绣棠小口喝着,热气氤氲中,她看见静安师太站在院中,正仰头望着那株老梅。梅树下,几株新绿的嫩芽破雪而出,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师太在看什么?”慧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苏绣棠放下粥碗,目光落在那些嫩芽上:“是半夏的芽。这个时节本该在土里冬眠,许是这几日地气暖了,提前发了芽。”
静安师太回头看她,眼中含着深意:“万物有时,却也未必全都循规蹈矩。”
早课钟声响起,众尼陆续走向大殿。苏绣棠走在最后,经过药圃时,她看见一株半枯的植株下,几片新叶正悄悄探出头来。那是连钱草,母亲曾说这是治疗热症最好的药材之一。
她弯腰采摘,指尖触到叶片上冰凉的露珠。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传承,注定不会随着一场大火而消失。就像这些草药,年年枯萎,年年新生。
大殿内,诵经声如潮水般涌起。苏绣棠跪在蒲团上,合掌的瞬间,嗅到袖口残留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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