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开云层,将雪地染成淡金。禅房纸窗上凝结的冰花渐渐融化,水痕蜿蜒如泪。苏绣棠端坐绣架前,银针穿过素绢时带起细微的嘶声,那声音轻得像春蚕食叶,却让候在门外的慧明屏住了呼吸。
小尼姑扒着门缝,看那双曾经只会焚香诵经的手,此刻正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起落。十二种白色丝线在绣架上排成渐变的序列,最浅的那缕几乎与素绢融为一体,最深的却透着月下初雪般的微蓝。
“再看下去,早课该迟了。”
静安师太的声音惊得慧明一跳。小尼姑缩着脖子回头,见师太手中捧着件旧袈裟,领口处新补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异样的光泽。
“师太你看,”慧明忍不住指向房内,“素心姐姐绣的海棠,像是活的。”
的确,那幅昨夜才完成大半的雪海棠,此刻花蕊处添了金线,竟让整幅绣品陡然生动起来。金线并非平铺,而是用了一种奇特的针法,使花蕊在不同光线下呈现深浅变化,仿佛真有一缕晨曦正照在花瓣上。
静安师太的目光在绣品上停留片刻,转而落在苏绣棠的指尖。那双手稳定得不像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运针时的韵律,让她想起多年前在苏府见过的织机——千万根丝线在那人手中驯顺如流水。
“去梅林吧。”师太轻叩门扉,“带着你的绣篮。”
梅林的雪还未化尽,枝头残红映着素白,别有一种凛冽的美。静安师太驻足在一株老梅前,苍老的树干上积着薄雪,几朵红梅从雪中探出头来。
“可能绣出此刻的光景?”
苏绣棠凝眸细看。这不同于绣海棠时的全神贯注,她的目光在雪与梅之间流转,时而眯眼感受光线的变化,时而俯身观察雪粒的晶莹。慧明递来纸笔时,她摇头,只从绣篮中取出最细的勾线笔,蘸了清水调墨。
素绢上,淡墨晕开层层雪影。她下笔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枝头的雪。更奇的是,她不仅画梅,还画出了雪光映照下梅枝的投影,那影子里竟也透着淡淡的红晕。
静安师太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包丝线。线是冰绡所制,对着光看时隐隐透明,正是表现雪景的极品。
苏绣棠拈起针,选了其中最硬的一根。穿线时指尖轻颤——这是祖母最爱的“寒冰丝”,每年冬日取天山冰蚕所吐的丝浆制,苏家鼎盛时也不过年得三斤。
针尖刺破素绢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躲在祖母绣房里的日子。那时她总嫌冰绡太脆,祖母便握着她的手说:“棠儿记住,越是脆弱的材质,越能绣出坚不可摧的美。”
如今她懂了。冰绡虽脆,却能在巧手下展现出雪的光泽与梅的坚韧。
第一针落下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慧明踮脚望去,低声道:“是李施主来了。”
这位常来布施的老板娘今日披着灰鼠皮斗篷,发间的赤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本是径直往大殿去的,却在经过回廊时猛地停步。
廊下摆着的绣架上,那幅雪海棠已完成大半。金线勾勒的花蕊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竟泛出流金般的光泽。
李施主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向绣面,又在触及前生生停住。她俯身细看,鼻尖几乎要贴到绣品上。
“这金丝点蕊…”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莫非是苏家的…”
苏绣棠恰在此时抱着绣篮归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李施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小师父这手绣工,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江宁织造府见过的‘千蕊金牡丹’。”李施主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如针般刺人,“据说那幅绣品是苏老夫人亲绣,花蕊用的就是这等技法。”
苏绣棠垂眸整理绣篮中的丝线,将冰绡丝单独取出放在阳光下晾晒。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没听出话中的试探。
“施主说笑了。贫尼不过是照着庵中旧谱学了些皮毛,怎敢与织造府相比。”
李施主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指尖。那帕子用的是上好的杭绸,边角绣着精致的缠枝莲——正是李记布庄的标记。
“说起来,苏家那场大火真是可惜了。”她状似无意地说道,“当年苏家的云锦纹独步江南,如今再也见不到那般精妙的织工了。”
针线篮里,那卷冰绡丝突然滚落在地。苏绣棠弯腰去拾,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静安师太适时出现,手中端着茶盏:“李施主今日来得正好,新到的雪水烹了茶。”
茶香袅袅中,李施主终于移开目光,转而称赞起庵中的梅花。只是在临走时,她特意留下两匹素锦和一套银针。
“这套针是当年一位老师傅所赠,据说能刺穿九层锦缎不弯折。”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绣棠一眼,“放在我这儿也是蒙尘,不如赠给懂得用它的人。”
暮鼓响起时,苏绣棠还在禅房中对灯观针。那套银针共十二根,最细的一根如发丝,最粗的也堪比寻常绣花针的三分。针尾刻着细小的“苏”字,若非在灯下细看,绝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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