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零零年,秋。
鲁东南,一个名叫柳家沟的小村庄,深秋的风已然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黄土夯成的围墙被岁月剥蚀出道道沟壑,几株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老人干枯的手臂。
村东头最老的那间土坯房里,七十六岁的柳映雪,像过去五十四年里的每一个黄昏一样,缓缓挪动着那双缠过又放开的、变了形的小脚,颤巍巍地挪到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她扶着粗糙的树干,极力挺直那早已被岁月压弯的脊背,浑浊得如同蒙了一层灰翳的眼睛,执着地望向村口那条通向远方、如今已铺上了柏油的小路。
夕阳的余晖给她满头的银丝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依稀还能辨出当年清秀的轮廓,只是如今每一道沟壑里,都填满了风霜和近乎偏执的等待。
五十四年。
整整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个日升月落。
她从那个梳着油亮大辫子、脸颊红润的新媳妇,等成了形容枯槁、佝偻蹒跚的老妪。青丝熬成了白发,水灵灵的眼眸望穿了秋水,只剩下混浊与空洞。
邻居家的狗吠了几声,一辆摩托车突突地驶过,扬起的尘土很快落下。一切如常。她眼中那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早已不信的光,再次寂灭。她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转身,蹒跚着回到那间除了她、只剩回忆和空寂的老屋。
屋里光线昏暗,土炕上的被褥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墙上挂着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苍老的面容,也映出墙角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那里装着她出嫁时的红嫁衣,还有一张她偷偷藏起来的、李建业年轻时唯一的一张模糊照片。
她摸索着坐到炕沿,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手绢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物件。打开,里面是一张早已泛黄、字迹模糊的纸片,上面是李建业当年临走时,被她逼着写下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待胜利,必归家。若负映雪,天打雷劈。” 这誓言,如今看来,像个冰冷的笑话。
还有几封更早期的信,是刚离开头两年寄回来的,内容无非是报平安、嘱她孝顺公婆、等他回来。后来,信就断了。公婆说,部队转移频繁,信寄不到。她信了。
她伺候走了李建业的爹娘,给他们披麻戴孝,摔盆送终,尽了为人儿媳能尽的一切孝道。公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嘴里反复念叨着:“映雪,苦了你了……建业他……他会回来的……” 那眼神里的复杂,她当年只以为是愧疚,如今才品出,那或许是隐瞒真相的不安与怜悯。
她也曾托人打听过。早年消息闭塞,只听说是随大军南下了。解放后,动荡的年月里,她也曾鼓起勇气去公社、去县里问过,回复总是含糊其辞,只说李建业同志可能在南方工作,具体情况不详。渐渐地,她也就不问了。问了,又能怎样呢?
日子,就像村边那条小河,无声无息地流淌。她把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念想,都耗在了这无尽的等待里。她成了村里人口中的“望夫石”,年轻时是同情,后来是议论,再后来,便成了习惯,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谈资和笑柄。
“开饭喽!映雪奶奶!”
门外传来清脆的童声,是邻居家的小孙女丫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和一碟咸菜跑了进来。这些年,全靠左邻右舍接济着送口吃的,她才能勉强过活。
“哎,谢谢丫丫。”柳映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
丫丫放下碗,好奇地看着她:“奶奶,您又在等您家爷爷吗?我妈妈说,都这么多年了,您别等了……”
柳映雪的手微微一颤,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她摸摸丫丫的头:“不等了……不等了……” 像是在回答丫丫,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丫丫蹦跳着走了。柳映雪看着那碗糊糊,却没有丝毫食欲。最近,她总觉得心口闷得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也许,是大限将至了吧?她默默地想。这样也好,等了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就在这时,村子突然喧闹起来。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宁静。这在偏僻的柳家沟,可是件稀罕事。
柳映雪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泛黄的纸片。
脚步声杂沓,朝着她这间老屋而来。院门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映雪奶奶!快出来看看!了不得啦!” 丫丫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脸兴奋得通红,“来了小汽车!好气派!说是……说是您家爷爷回来了!”
柳映雪猛地站了起来,一阵眩晕袭来,她扶住炕沿才稳住身子。
爷爷?
李建业?
他……回来了?
五十四年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惊涛骇浪。那早已枯萎的期待,像逢春的枯木,疯狂地抽出扭曲的枝芽。她手脚冰凉,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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