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那句“南山是我们的”，像一道无形的界碑，牢牢钉在了两人之间。夜色深沉，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熨贴着顾清辞微凉的手腕，也稳住了他因故人乍现而泛起波澜的心湖。
翌日，天光未亮，萧屹便如常起身。他没有直接进山，而是在院子里仔细检查了新扎的篱笆，又绕着两间茅屋缓慢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靠近后山树林的那一侧。他的动作轻捷如豹，带着一种经年累月训练出的警觉。
顾清辞推开屋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晨曦微光中，萧屹的背影与远山融为一体，透着一种沉默的、蓄势待发的力量。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生火做饭，将昨日剩下的粗饼烤热，又煮了一罐浓稠的粟米粥。
饭桌上，两人依旧沉默，却不再有昨夜的凝滞。一种并肩御敌的默契，在无声的咀嚼与眼神交汇间流淌。
“今日我去镇上。”饭后，顾清辞放下碗筷，开口道。他需要将新封装好的几筒岩茶样品，送到孙老郎中那里，请他品鉴，也为后续打开更稳妥的销路探探路。青石镇毕竟格局小，若想长久，需得未雨绸缪。
萧屹点头，没有反对，只道：“我送你到镇口。”
他没有要求同往，是信任，也是策略。他若时时紧随，反而显得扎眼，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将顾清辞护送到相对安全的范围，而后隐在暗处，才是更有效的守护。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行至半途，路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时，萧屹脚步微顿，目光倏地扫向竹林深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顾清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竹影摇曳，并无异样。
“怎么了？”
萧屹没有回答，只是侧耳倾听片刻，周身那丝紧绷的气息缓缓散去。“没事。”他低声道，继续前行，但顾清辞注意到，他行走的方位悄然调整，始终将自己置于他与那片竹林之间。
将顾清辞送至镇口人流相对较多的地方，萧屹停下脚步。“申时初，我在此等你。”他言简意赅，目光在顾清辞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好。”顾清辞应下，看着他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山林的小径上，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顾清辞收敛心神，径直去了“济世堂”。孙老郎中见到他带来的岩茶，先是惊讶于其独特的色泽与干香，待冲泡品鉴后，更是抚掌赞叹：“妙！妙啊！顾小友，此茶岩韵初显，骨力强劲，假以时日，必成极品！你这制茶的手艺，真是得了古法真传！”
得到孙老郎中的肯定，顾清辞心中稍安。他并未久留，告辞出来，又在镇上买了些必需品，便提前往镇口走去。
时间尚早，他寻了处僻静茶摊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慢慢啜饮，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镇上车马往来，叫卖声不绝，看似与往常无异。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街角那家钱满仓经营的杂货铺时，却见两个穿着体面、不像本地人的男子，正与钱满仓在门口低声交谈。钱满仓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不时点头哈腰，眼神却鬼祟地四下瞟望。
顾清辞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低下头，借茶碗遮掩了面容。那两人虽作寻常商贾打扮，但举手投足间，隐约带着一股官衙里常见的、居高临下的气息。
他不敢久留，留下茶钱，起身融入人流，绕了个圈子，才向镇口走去。
刚到镇口，便见萧屹已等在那里，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抱着臂，目光平静地望着镇内方向。见到顾清辞安然出现，他眼底那一丝几不可察的焦躁才悄然散去。
“走吧。”萧屹迎上前，自然地接过他手中不算沉重的包袱。
回程的路上，顾清辞将所见低声告知萧屹。
萧屹听罢，脸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淡淡道：“意料之中。”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两人，是县衙的差役。”
顾清辞心下一沉。钱满仓果然动作迅速，竟真说动了他在县衙的姐夫。虽不知具体缘由，但来者必然不善。
“他们暂时还不敢明目张胆。”萧屹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无非是探听虚实，寻个由头。”
“那我们……”
“按原样。”萧屹截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茶，照制。日子，照过。”
他侧过头，看向顾清辞，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那目光深沉而坚定：
“兵来将挡。”
顾清辞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沉着，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奇异的信心取代。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而行，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向那片被暮色笼罩、却承载着他们全部希望的山野。
远处山峦叠嶂，阴云正在天际悄然汇聚。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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