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研究室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她的论文初稿——《法律智能系统伦理边界划定的实证研究》。窗外，北京城的夜景璀璨如星河流淌，而研究室里只有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响。
陈主任的红色批注在“法官对算法决策的信任机制”这一章旁格外醒目：“观点新颖，但缺乏足够的数据支撑，建议补充一线司法人员的实证反馈。”
这确实击中了文章的软肋。理论框架搭建得再完美，若没有真实数据的浇灌，也只是空中楼阁。她需要听到法官们最真实的声音，而不是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
夜深了，研究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独留一室寂静。她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置顶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凌晨两点发给陆辰野的“热牛奶”。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打电话，怕打扰他可能正在进行的实验。指尖在屏幕上轻敲：
【22:47】：“在忙吗？有个调研方法的问题想请教你。”
消息几乎秒回。
【陆辰野】：“说。”
他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却永远在她需要的时候在线，像夜航时突然亮起的灯塔。
苏晚将陈主任的批注和自己的困境简要说明，最后写道：“我想设计一份能给全国不同层级法院法官的问卷，既要专业，能触及核心问题，又要易于理解和回答，能真实反映他们的接纳度和顾虑。感觉难度不小。”
片刻后，陆辰野直接拨通了语音通话。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瞬间驱散了苏晚周遭的孤寂感：“问卷结构可以沿用你论文的逻辑框架，确保学术严谨性。技术实现和数据分析部分，我来设计指标和模型。”
他没有问“需不需要帮忙”，而是直接进入了解决方案的构建，仿佛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隔着电话，进行了一场高效得惊人的远程协作。苏晚在这头阐述她需要了解的法律专业问题维度——法官对系统透明度的要求、对审判独立性可能受影响的担忧、对不同类型案件引入算法辅助的接受阈值；陆辰野在实验室那头，听着她的叙述，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代码般的节奏，将这些抽象的法律与伦理维度，精准地转化为可量化、可分析的技术指标和问卷题目。
“关于‘系统决策可解释性’，”陆辰野说，“可以设置几个典型审判场景，让法官对系统给出的不同详细程度、不同呈现方式的解释进行信任度评分。这能量化出‘可解释性’与‘信任度’之间的关联。”
“这个思路很好，”苏晚快速记录，思维被迅速打开，“能直观反映问题。那‘对审判独立性的潜在影响’这个更主观的维度呢？如何有效测量？”
“可以用改进的李克特量表，不是简单同意不同意，而是评估他们对系统介入‘证据筛选’、‘量刑建议’、‘类案推送’等不同审判环节的接受程度和担忧等级。回收后，我可以帮你做潜在类别分析和相关性分析，找出不同法官群体的态度模式。”
他不仅提供了方法论，更指明了后续数据分析的路径和可能的价值。苏晚原本有些纷乱和不确定的思路，在他冷静而富有逻辑的辅助下，渐渐变得清晰、立体、可操作。他像一位最顶尖的架构师，为她混沌的想法搭建起坚实的骨架。
“谢谢，”结束时，苏晚由衷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放松，“你又救了我的论文一命。”
“互救。”他淡淡回应，两个字，轻描淡写地涵盖了前几夜她在实验室的陪伴，和那句点醒他重新审视数据本质的提问。
挂断电话，苏晚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要点和初步成型的问卷结构图，心中豁然开朗，充满了动力。她立刻泡了杯浓茶，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将思路转化为具体的问卷题目，指尖在键盘上飞舞，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三天后，问卷初稿完成。苏晚带着打印好的文件，再次找到陆辰野。这一次，是在他那个堆满专业书籍和硬件设备的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和咖啡因混合的独特气息。
“帮我看看，这样的问题设置，从数据采集和分析的角度看，是否足够精准？能否有效捕捉到法官们的真实反馈差异？”她将问卷递给他，语气像是一个寻求技术评审的合作伙伴。
陆辰野接过，快速而专注地浏览了一遍，目光锐利如扫描仪。他拿起一支红笔，在几个问题旁边做了标记。“这个问题表述有歧义，‘经常’和‘偶尔’的定义模糊，容易导致数据噪声，影响信度。”他指向另一个多项选择题，“这里，选项覆盖可能不全，增加一个‘其他’选项，并设置开放字段填写，可能会收集到我们预设之外的关键信息，提升效度。”
他的修改精准而务实，直指数据质量和有效性的核心，完全是工程师思维。苏晚依言调整，问卷变得更加严谨和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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