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蒸汽渐渐散去，工坊内的景象惨不忍睹：黄铜锅炉的侧面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铜管断裂了好几根，零件散落一地，地面上还残留着蒸汽冷凝后的水渍。万幸的是，由于众人反应及时，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只有几人被蒸汽轻微烫伤。
郑森扶着一旁的工作台，缓缓站直身体，抬起被烫伤的手臂——衣袖已经焦黑破损，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水泡，红肿得厉害。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扫过围拢过来的工匠和学徒，看着他们脸上的愧疚与慌乱，沉声说道：“不必惊慌，更不必气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报废的锅炉残骸上：“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面对的，是一种从未被人类真正掌控过的力量。它暴躁、凶猛，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今日之败，不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好，而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了解它。”
他走到锅炉旁，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着崩裂的焊缝：“记录下所有数据——锅炉崩裂时的压力、温度、注水总量，还有焊缝的破损形态。王匠头，你带人检查每一处破损，分析是材料问题、工艺问题，还是设计问题。我们要弄清楚，它为何会破，如何才能让它不破。”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失败。”郑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日的教训，会成为我们明日成功的基石。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驯服这‘水火之力’，让它为大明所用！”
他的话如同定心丸，让原本慌乱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学徒们开始整理散落的零件，记录数据；老工匠们则围在一起，仔细检查锅炉的破损处，低声讨论着原因。失败的阴霾被一种更强大的求知欲和征服欲所取代，工坊内虽然一片狼藉，却弥漫着一种坚韧不拔的气息。
夜幕降临，北京会同馆内灯火通明。平托坐在一张八仙桌旁，面前摆着一张手绘的京城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格物院、匠作局、水师码头等重要地点。他的面前站着一名身着黑衣的随从，正低声汇报着什么。
“大人，我们联系上了一个格物院的杂役，他是负责清运废料的，据说能接触到实验区外围。”随从汇报道，“他说格物院最近一直在进行某种高温实验，经常会有烧焦的金属碎片和废弃的铜管被运出来，而且守卫比以前更加森严，连废料都要经过严格检查才能运出。”
平托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高温实验？烧焦的金属碎片？废弃的铜管？这些线索让他联想到了欧洲正在研究的蒸汽动力装置——虽然还很原始，但已经有人尝试用蒸汽驱动机械。难道大明也在研究这个？
“这个杂役，可靠吗？”平托抬头问道。
“应该可靠。”随从回答，“他家里有重病的母亲，急需用钱。我们答应给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想办法弄一些实验相关的东西出来，哪怕是一张草图、一块特殊的金属碎片也行。”
平托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很好。告诉那个杂役，只要他能弄到有价值的情报，银子还能再加。另外，让我们在京城的商人网络也动起来，多留意格物院附近的动静，尤其是晚上，看看有没有异常的火光或者声响。”
“明白。”随从躬身应道，转身退了出去。
平托独自坐在桌前，目光深邃。他深知，大明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尤其是在水师击败萨摩藩、收复大员之后，大明在远东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如果大明真的掌握了蒸汽动力技术，那么他们的水师将彻底摆脱风帆的束缚，纵横四海，到那时，葡萄牙在远东的贸易特权将岌岌可危。他必须尽快弄清楚格物院的秘密，无论是为了葡萄牙王国的利益，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都不能让大明独占这种划时代的技术。
与此同时，紫禁城的御书房内，陈默正坐在龙椅上，翻阅着来自格物院和锦衣卫的两份密报。一份是徐光启上报的，详细说明了火汽机实验失败的经过，以及郑森团队的应对措施；另一份是骆养性上报的，汇报了葡萄牙使团在京城的活动，包括平托参观匠作局、试图打探格物院消息，以及暗中收买格物院杂役的事情。
徐光启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担忧：“陛下，郑森此次实验虽未成功，但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只是他手臂烫伤不轻，臣已命太医院派最好的御医前去诊治。”
陈默放下密报，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微微一笑：“实验失败是预料之中的事。蒸汽动力这种东西，在西方也还处于摸索阶段，郑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难得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郑森，朕不怕他失败，只怕他不敢尝试。他需要什么材料、什么人手，格物院全力支持，国库专款拨付，绝不推诿。”
“臣遵旨。”徐光启躬身应道，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皇帝会因为实验失败而责备郑森，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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