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车把的手突然被一股蛮力扯得生疼，眼前熟悉的胡同墙皮瞬间裂开道道灰雾，车轮子还在原地打着转，可耳边的祥子车铃铛声竟混进了“轰隆”的爆炸声。等我揉着眼睛看清时，手里的洋车早不是那辆擦得能照见人影的“包月车”，车座子蒙着层带焦糊味的破军布，车把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点子。风裹着沙尘砸在脸上，我听见有人喊“鬼子的飞机又来了”，这才惊觉——我祥子，竟从民国的北平，掉进了个更黑的世道里。
“嘿！傻愣着干啥？车不要了？” 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小伙子拍了我胳膊一下，他肩上的步枪磕碰着车辕，“再不走，炸弹下来连人带车都给你掀上天！”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跟着他往胡同深处跑，洋车在身后“吱呀”作响，像极了当年我拉着曹先生逃兵灾时的动静，可这次，天上的不是兵，是带着膏药旗的铁疙瘩，扔下来的炸弹能把整条街炸成烂泥。
躲进一个塌了半边的院子，我扶着车喘气，问那小伙子：“兄弟，这是哪年啊？我咋瞅着北平……变样了？” 他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啃了一口，眼神沉得像井：“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那边打起来了，鬼子占了半个北平城。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连这都不知道？” 民国二十六年……我脑子“嗡”的一声，我记得那年我刚把车卖了给虎妞办丧事，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炮火连天的时候？难不成是阎王爷觉得我这辈子太苦，让我再遭一遍罪？
正愣着，院门外传来“咚咚”的砸门声，有人喊：“里面有人没？借口水喝！” 小伙子立刻端起枪，冲我比了个“嘘”的手势，贴着墙根问：“谁？” 门外的人顿了顿，声音带着哭腔：“是我，王婶子，带着俺家小栓子逃过来的，鬼子把俺家铺子烧了……” 小伙子这才松了劲，拉开门，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抱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孩子挤进来，孩子脸上还沾着黑灰，看见我手里的车，怯生生地问：“叔，这是拉人的车不？俺娘说，有车就能逃出去。”
我心揪了一下，摸了摸孩子的头：“是拉人的车，等安生了，叔拉你去城外看麦子地。” 王婶子叹着气坐下，从包袱里掏出块破布，擦着孩子脸上的灰：“哪还有安生日子啊，俺男人昨天去给游击队送粮，到现在没回来……” 小伙子嚼着窝头，突然说：“李大哥肯定没事，他路子熟。对了，祥子哥，你这车能拉货不？我们队里缺辆能运弹药的车，要是你愿意，我们给你粮食当工钱。”
我看着手里的车，车把上的血点子被风吹得干了，结成了暗红的痂。想当年，我祥子就想凭着一辆车，挣个安稳日子，可到头来，车没了，人也垮了。如今到了这世道，车要是能用来打鬼子，倒比我自己拉着瞎跑强。我点头：“中，俺的车结实，只要能打跑鬼子，俺祥子啥苦都能吃。” 小伙子眼睛亮了，拍了拍我肩膀：“够意思！明天一早，我们在街口的破庙里集合，你把车拾掇拾掇，别让人看出破绽。”
夜里，我靠着车辕坐着，王婶子和孩子蜷在墙角睡着了，孩子还在梦里哼唧着要吃的。我摸了摸车座下的暗格，那是当年我藏钱的地方，现在空落落的，只有一层灰。风从破窗户灌进来，带着远处的枪声，我想起了小福子，想起了曹先生，要是他们还在，看见现在的北平，该多难受啊。我祥子没读过书，不懂啥大道理，可我知道，鬼子占了咱的家，咱就得跟他们干到底，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们把北平拆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车擦了一遍，虽然车座子破了，可车轱辘上了油，跑起来还挺顺。王婶子要去城外找她男人，我顺路拉着她和孩子，小伙子跟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四周。街上冷冷清清的，店铺都关着门，墙上贴着鬼子的告示，画着歪歪扭扭的日文。有个穿和服的女人从洋楼里出来，看见我们，撇了撇嘴，用生硬的中文说：“良民证呢？没有就跟我们走。” 小伙子立刻上前，从怀里摸出个伪造的良民证，笑着说：“太君，我们是去城外探亲的，这就走，这就走。”
那女人翻了翻良民证，又看了看我手里的车，突然伸手要摸车座子。我心里一紧，车座下藏着小伙子的两颗手榴弹，要是被她发现了，我们都活不了。我赶紧挡在车前，笑着说：“太君，这车脏，别脏了您的手，我们还有急事，先走了啊。” 说着，我悄悄给小伙子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拉着王婶子和孩子往后退了两步。那女人哼了一声，没再纠缠，转身回了洋楼。我们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推着车往街口走。
到了破庙，里面已经聚了十几个人，有穿军装的，有穿便衣的，都拿着枪。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看见我们，站起来说：“老张，你可来了，弹药准备好了吗？” 小伙子点头，指了指我：“这是祥子哥，他愿意用他的车帮我们运弹药。” 络腮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祥子兄弟，你不怕吗？这趟活儿危险，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我攥紧车把，想起了当年拉车时的劲：“俺不怕，俺祥子拉了一辈子车，啥苦没吃过？只要能打跑鬼子，俺就算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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