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开张那日,天公作美。
是个大晴天,日头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却不算太毒。风也温温柔柔地吹着,把店铺门口那面绣着莲花纹的幌子吹得轻轻摆动。
铺子开在县城西市靠东头的位置,不大,就两间门脸。原是家卖杂货的铺子,掌柜的老了,要回乡下养老,沈清徽让周瑾去谈,花了三十两银子盘下来。
门脸重新漆过,是那种温润的桐油色。门楣上挂着块新匾,黑底金字,写着“清徽香坊”四个字,是谢长渊托人找县学的夫子题的,字写得端正,带着读书人的清贵气。
开张的时辰定在巳时初。可辰时还没过,铺子门口就聚了不少人。
有来看热闹的街坊,有得了信儿来捧场的茶客,有听说了孙大夫那番话想来试试的百姓,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半大孩子——是栓子领来的,说要给姑奶奶的铺子添人气。
王婆子穿了一身崭新的靛蓝布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站在门口张罗。周瑾穿着读书人的青衫,虽有些局促,却也学着招呼客人。陈砺带着两个护院队的弟兄守在左右,腰板挺得笔直。
沈清徽没在门口。她在铺子后头的院子里,静静坐着。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树荫浓密,遮了大半个院子。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茶,听着前头隐约传来的嘈杂声。
心里头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平静。
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在宫里,第一次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日,也是这样的晴空,她穿着新裁的衣裳,跟在嬷嬷身后,一步步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那时候手心都是汗,却要装得镇定。
如今手心也是汗,却不必装了。
因为成败在此一举,装也没用。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得震天响。接着是王婆子扯着嗓子的吆喝:
“清徽香坊开张大吉!各位父老乡亲,里边请里边请!”
人声一下子涌进来,乱哄哄的,像开了闸的洪水。
沈清徽放下茶碗,起身走到通往前堂的门边,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
铺子里挤满了人。柜台前排起了队,王婆子忙得额头冒汗,周瑾在给人介绍香的功效,陈砺在维持秩序。
她看见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人,掏出六十文钱,买了三块绣袋装的香——这是头一笔生意。
接着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犹豫了半天,买了块油纸包的,十二文。
又有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仔细看了灰烬的样品,点点头,买了块素锦袋的,十五文。
生意比预想的好。
沈清徽轻轻放下帘子,退回院子里。
成了。
第一步,算是成了。
她在石凳上重新坐下,听着前头持续不断的嘈杂声,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了一点点。
午时过后,人渐渐少了些。
王婆子掀帘子进来,满头大汗,脸上却笑开了花:“大家!您猜今儿上午卖了多少?”
沈清徽递过一杯茶:“慢慢说。”
王婆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碗,抹了把嘴:“绣袋的卖了二十八块,素锦袋的卖了六十三块,油纸包的卖得最多,九十一块!统共……统共进账两千四百多文!”
她掰着手指头算:“去掉成本,净赚少说也有八百文!这才半天功夫!”
沈清徽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前头还有客人么?”
“还有几个在挑呢。”王婆子道,“周小相公正招呼着。对了,”
她压低声音:“刘记那边来人了。”
沈清徽抬起眼。
“是个伙计,在门口转悠了半天,买了块油纸包的香走了。”王婆子撇撇嘴,“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让他买。”沈清徽神色不变,“咱们的东西不怕人看。”
正说着,前堂忽然传来争执声。
王婆子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外冲。沈清徽也起身跟了过去。
铺子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正拍着柜台嚷嚷:“啥玩意儿就要十五文!抢钱呢这是!”
周瑾脸涨得通红,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这位大哥,咱们这香用料讲究,工序复杂,还掺了稀罕药材,确实值这个价……”
“值个屁!”汉子唾沫星子乱飞,“西街刘记才卖三文!一样的驱蚊香,凭啥你们贵这么多!”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也窃窃私语起来。
王婆子正要上前,沈清徽轻轻拉住了她。
她走到柜台边,看着那汉子,温声道:“这位大哥,刘记的香,您用过么?”
汉子一愣:“咋没用过?便宜又好用!”
“用了可有什么不适?”沈清徽问得温和,“夜里睡得可安稳?早上起来可觉得口干?”
汉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旁边有个妇人小声插话:“我前儿买了块刘记的,点了半夜咳嗽,烟气呛人……”
又有人道:“孙大夫都说了,便宜没好货。省几文钱伤了身子,不值当。”
汉子的气焰矮了三分,却还是嘴硬:“那……那也不能贵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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