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
当这两个字从沈惟口中吐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却仿佛一道惊雷,在漏雨的破屋中炸响。
姐姐沈妤和老仆青娥,两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们的目光死死锁在沈惟的脸上。
这……这是那个痴傻疯癫了一年,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呆坐望天的“废人”吗?
青娥的手颤抖起来,端着米汤的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浑浊的米汤溅湿了她满是补丁的鞋面,她却浑然不觉。她惊恐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郎……郎君……你……你莫要吓老奴……”
在她看来,郎君这副模样,比前几天的痴傻还要骇人!
沈妤没有动。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冻得发紫的嘴唇,直到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弟弟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过去的一年里,总是布满了血丝、或是空洞无神,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狂,没有痴傻。
只有……平静。
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历经了千帆过尽,还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疲惫和……决绝。
“阿兄?”沈妤试探着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你……你方才说什么?”
沈惟深吸了一口气。
这具身体太过虚弱,仅仅是坐直和说几句话,就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但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没有理会青娥的惊恐,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姐姐沈妤的脸上。
“阿姊,”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字字清晰,“我说,把爹爹留下的那套笔墨纸砚拿来。”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姐姐那双因震惊而瞪大的美目,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不住,阿姊。”
“这一年,让你受苦了。”
轰——
这句“对不住”,彻底击溃了沈妤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她再也站立不住,猛地扑到床边,抓着沈惟冰冷的手,积攒了一年的委屈、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决堤的泪水。
“阿兄!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哇啊啊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再没有半分平日里故作坚强的模样,哭得像个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孩子。
一旁的青娥也终于反应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天上磕头:“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郎君终于好了!老爷,您在琼州……您也能安心了啊!”
沈惟没有阻止她们的哭泣。
他知道,这个家已经被压抑了太久太久。
他只是伸出手,用尽全力,轻轻拍了拍姐姐颤抖的后背。
“我醒了。”他轻声说,“阿姊,从今天起,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Tā这句话仿佛带着魔力,让沈妤的哭声渐歇。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通红的眼睛里带着七分欢喜和三分不安。
“阿兄,你……你真的好了?不是……不是回光返照吧?”她太怕了,怕这只是又一场空欢喜。
“我好了。”沈惟的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是病,也是心病。如今,都好了。”
他没有时间去编造自己如何“疯癫”又如何“清醒”的故事,他必须立刻切入正题。
“阿姊,莫哭了。”他扶着姐姐坐直,“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只有三百文钱。”
提到“三百文”,沈妤的喜悦立刻被现实的冰冷所取代。她擦干眼泪,点了点头:“是,金钗只当了三百文。青娥说,家里的米只够吃两天,这三百文……省着点,或许能撑六七天。”
“六七天?”沈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六七天之后呢?坐吃山空,终究是死路一条。”
“那……那阿兄你要笔墨……”沈妤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要写诗吗?还是……还是想为你爹爹鸣冤?”
在沈妤看来,弟弟恢复了神智,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两件事。可如今父亲的案子是宰相汤询亲手办的铁案,鸣冤无异于以卵击石。
“鸣冤?”沈惟自嘲地笑了笑,“阿姊,以我们现在的身份,一张状纸递上去,明天全家就可能横尸街头。”
“至于写诗……”他顿了顿,“诗词在盛世是风月,在眼下,换不来一粒米。”
沈妤彻底愣住了。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的弟弟了。
以前的阿兄,虽然也是太学俊才,但性情温和,甚至有些柔弱,否则也不会在父亲倒台后一病不起。
可现在的阿兄,眼神锐利如刀,言语间更是带着一种……一种让她心悸的冷静和老成。
这还是她那个十六岁的弟弟吗?
“阿兄,那你到底要笔墨做什么?”
“做生意。”沈惟吐出两个字。
“做……做生意?”沈妤和青娥面面相觑,“我们……士人家族,怎能……”
“士农工商?”沈惟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阿姊,我们都要活不下去了!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才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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