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鎏金般的色彩泼洒在天枢学院的重檐碧瓦之上。檐角的风铃被微风唤醒，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桃树枝头的雀鸟。那株历经百年沧桑的双色桃树在晨光中轻轻摇曳，将粉白相间的花瓣洒向正在演武场上晨练的青衫弟子们。绾雯院长拄着桃木杖缓步走过青石铺就的广场，雪白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听着少年们练剑时衣袂翻飞的破空声，她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漾开欣慰的笑纹。这是陈骏涅盘后的第一百零三个春天，世间依旧喧闹而鲜活，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都已被岁月温柔包裹。
市井街巷早已换了人间。曾经被虚空侵蚀过的土地上，如今麦浪翻滚，农夫们哼着新编的秧歌，锄头起落间暗合着某种玄妙的韵律。茶楼里，说书人拍响醒木，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述陈尊者智斗虚空兽的段子，听到精彩处，满堂茶客的叫好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没有人注意到柜台边坐着个白发老妪，她听着那些夸张的演义只是浅笑，袖中枯瘦的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节奏恰似当年某人在月下练剑时的步点。
江湖永远有新的传奇在书写。西北大漠里最近出了个流星刀客，刀法快得据说能斩断月光；南海群岛有个鲛人歌姬，一曲能唤来潮汐。这些少年英豪们或许不知道，每当他们在生死相搏的关头，总会有恰到好处的桃花瓣飘过战场，或是突如其来的细雨浇熄弥漫的杀意。就像此刻，两个帮派在桃花渡约战，正要兵刃相见时，渡口那株百年老桃突然落英如雨，不知谁喊了句陈尊者正看着呢，双方竟就此罢手言和，共饮一壶桃花酿。
天枢学院的新一代弟子正在整装待发。他们要去漠北帮助牧民抵御白毛风，去江南治理水患，还有几个最优秀的弟子准备远渡重洋，将医道武学传往异邦。林清风如今已是副院长，他仔细检查着弟子们的行囊，在每个包袱里悄悄塞进一包桃核。遇到沃土便种下，他叮嘱的声音温和如春风，让守护之树开遍天涯。正午的阳光透过桃树枝叶的缝隙，在他青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绾雯在观星台小憩时，迷糊间听见有人轻唤。睁眼只见云影掠过，远处群山如黛。她笑着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那是陈骏的字迹，写着若我远去，不必寻我。你看这人间，处处是我。忽然有弟子惊呼，众人只见云隙间漏下的光柱中，无数桃花瓣逆着风飞向天际，像是赶赴一场百年之约。
暮色降临，江湖客栈迎来南来北往的客商。一个大漠来的驼商醉醺醺地比划：我在沙漠里看见海市蜃楼了！里头有个青衫郎君在桃树下喝酒，旁边坐着个白衣姑娘——众人哄笑他醉眼了，唯有角落里的绾雯怔住。她想起去年今日，自己确实在桃树下斟了两杯酒，一杯洒向天地，一杯独自饮尽。
夜渐深，巡夜弟子看见藏书阁顶楼亮着灯。绾雯正在整理陈骏的手稿，忽然一阵穿堂风拂过，某页空白处浮现出新墨迹：又见桃花开，甚好。她对着虚空轻笑：今年花开得比往年都盛。窗外月光皎洁，映得她白发如银，姿态却仍似当年那个在桃树下转圈的少女。
最新的江湖小报正在刊印。头版记载着东海渔民被神秘漩涡所救的奇闻，末版还有则趣闻：某地县令断案时总见桃花纷飞，自此判案如神。没有人把这些琐碎小事与百年前的传说联系，但它们确确实实构成了人间应有的模样。
此刻的擎天峰顶，星垂平野。曾经补天之处生出一株琉璃般的桃树，树下摆着未完的棋局。山脚的猎户说，月圆时能听见云端传来箫声，调子像是新婚时吹的《桃夭》。而更高远的苍穹之上，仿佛有双温柔的眼睛，正注视着这片他深爱过的土地。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绾雯点亮了观星台的长明灯。灯焰忽然爆出个灯花，映在墙上恰似桃花形状。她望着山下万家灯火，轻声哼起故里的采桃谣。歌声飘过重山，惊起宿鸟，振翅声里带着新一天的生机。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有恩怨，有情仇，有少年负剑走天涯，有侠女纵马踏落花。只是每个人心底都种着颗种子——关于守护，关于选择，关于在平凡生活中活出传奇的可能。
绾雯最后看了眼云海深处的流光，转身走下石阶。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像棵历经风霜的桃树，在春风里发出新芽。而更高远的天空中，似乎有叹息随风散去：人间依旧，甚好。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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