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滨海市的路上，面包车里像是提前开了庆功宴。
何振国主任那辆桑塔纳早就绝尘而去，他还有无数后续工作要向市里汇报。而蓝图公司的这辆“功勋战车”里，气氛已经热到了顶点。
“操！太过瘾了！林总，你是没看见刘长胜那张脸，从红到紫，从紫到白，最后跟刷了层腻子似的！比咱们厂墙皮都难看！”孙志手舞足蹈，嗓门大得像是要把车顶掀开。
“还有那个德国佬！苏总监那几句鸟语一出去，他那表情，跟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王大锤难得地兴奋起来，蒲扇大的手掌拍着自己的大腿，砰砰作响，“解气！真他娘的解气！”
张涛坐在副驾驶，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也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回头看着后座的林旬，满眼都是感慨和敬佩：“小林，我老张干了一辈子技术，今天是在省里，在那些专家面前，第一次把腰杆挺得这么直。这感觉……比当年评上八级工还舒坦。”
陈浩没怎么说话，但他亮得吓人的眼睛和紧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他看着林旬，那眼神里除了崇拜，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今天，林旬和苏晚晴用无可辩驳的数据与事实，为技术、为真理，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这让他想起了父亲笔记里那些孤独而执着的深夜。
车里每一个人都在笑，在闹，在释放着连日来积压的紧张与憋屈。
只有苏晚晴，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林旬太平静了。
从会议室出来，他就一直很安静。此刻，他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与农舍，城市的轮廓线在暮色中渐渐清晰。他的侧脸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眼神却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没有半点波澜。
那不是胜利后的松弛，而是一种更加收敛、更加锋利的专注。
苏晚晴的心微微一沉。她太了解林旬了，这个男人就像一根永远绷紧的弓弦，一场胜利对他而言，不过是下一次拉弓前的短暂瞬间。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哔哔”声，刺破了车内喧闹的空气。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林旬腰间的寻呼机。
在那个年代，这玩意儿是身份和业务繁忙的象征。蓝图公司最近业务冲天，林旬的寻呼机几乎成了热线。
林旬不紧不慢地解下寻-呼机，低头看去。
车厢里很昏暗，屏幕上那一行小小的数字和文字，只有他自己能看清。
苏晚晴离得最近，她看到林旬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握着寻呼机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个人的气息，仿佛在刹那间从暖春的傍晚，坠入了寒冬的冰窟。
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时，汗毛倒竖的冰冷杀意。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苏晚晴还是捕捉到了。
“谁啊林总？是不是李总催着要货了？”刘强大大咧咧地问。
林旬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没什么，一条垃圾广告。”
他随手将寻呼机扣回腰间，动作自然得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他越是这样，苏晚晴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那块小小的屏幕上，到底写了什么？
寻呼机屏幕的幽光，此刻还残留在林旬的视网膜上。
【钱：陈启明笔记，815项目真相】
没有多余的字，甚至没有联系方式。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钢钉，狠狠地钉进了林旬的神经里。
钱！
是三机厂那个深藏不露的钱师傅？还是那位远在京城的国宝级材料学泰斗钱永刚？
陈启明笔记……他怎么知道笔记在我手上？
还有，815项目！
陆振华刚刚才在金州石化厂门口，亲口承认是他设计了“815援非项目”，扼杀了陈启明。这个信息，天底下除了自己、苏晚晴和陆振华，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发信人“钱”，到底是谁？
他想干什么？
是敌是友？
如果是陆振华的又一个圈套，那他的速度也太快了，自己前脚刚从金州回来，他后脚就查到了笔记的下落？这股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如果不是陆振华……那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第四个知晓“815项目”真相的人？
无数个念头在林旬脑中闪电般划过，最终汇成一股刺骨的寒意。
陆振华是一头来自未来的史前巨鳄，他的威胁是明确的，是摆在明面上的资本与权力的碾压。
而这个神秘的“钱”，则像一条潜伏在最深暗处的毒蛇，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扑上来，也不知道他的毒牙会咬向哪里。
省城会议的胜利，就像一场绚烂的烟火，在这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下，瞬间熄灭了。
林旬不动声色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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