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晟的手指猛地攥紧旧车票,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白,指节泛青。他抬眼看向赵山河,眼神里带着点急红了的执拗:“赵总不懂内地的行情,现在县城的房子有多好卖您不知道?只要能按时交房,客户根本不会退房。我当年要是敢借5万买深圳的房,现在早就不用这么折腾了——这次我不能再错过。”他把“不能再错过”说得很重,像在对2000年那个犹豫的自己喊话,也像在说服心里那个怕输的影子。
赵山河看着他,心里像压了块湿雪,沉得慌。他想起蓝色文件夹里的另一份剪报——某县城房企老板也是这样,总觉得“自己的项目不一样”“政策会托底”,借了高利贷后,就盼着“再卖十套就够还利息”,最后把整个公司都赔进去了。“林晟,我不是要管你,是提醒你。高利贷这东西,就像冬天里的冰窟窿,看着表面结了冰,一脚踩进去就拔不出来了。你现在觉得能控制,等毒性发作,就晚了。”他把文件夹里的“高杠杆房企破产案例”都推过去,最上面那篇的标题被红笔圈了三道,“某房企借高利贷三月,利息吞掉半项目利润”,旁边的批注里还写着“该房企项目去化率65%,比林晟的鼎盛府还高”。
窗外,个穿红棉袄的孩子蹲在雪地里堆塔,手冻得通红也不肯停,刚堆到半尺高,一阵风过,塔尖垮下来,碎雪溅了他满脸——他愣了愣,又伸手去抓雪。林晟顺着赵山河的目光看过去,孩子的动作像根针,扎了他一下,却还是嘴硬:“赵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有我的打算。您是国企,稳字当头,怎么都不会亏;我是私企,不冒点险,怎么能赶上这波行情?再说,县城房价还在涨,政策肯定不会让房企出事——我不会输。”
赵山河没再劝,把剪报收回文件夹,合上:“你要是以后有需要,比如资金周转不开,国信有低息的搭桥贷款,年化4%。流程是多了点,要走国资委备案,但至少不会让你被利息逼得睡不着觉——要是想通了,随时找我。”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林晟的耳朵里,只听得进“不能错过”,听不进“风险”。
林晟起身要走,旧车票被他飞快地塞进内袋,像藏起一块烫手的烙铁:“谢谢赵总,不用了。我三个月内肯定能还上,不用麻烦国信。”他补充的那句“赵总要是有代建的活,记得找我”,说得有点虚,连他自己都没底气。
看着林晟的背影消失在茶馆门口,赵山河端着茶杯,没喝。热气渐渐散了,茶也凉了,杯底沉着厚厚的茶渣,像堆没清理干净的隐患。他拿起蓝色文件夹,摸了摸里面的剪报,那些字里行间的教训,在林晟眼里,不过是“别人的倒霉事”。他突然觉得有点孤独——这县城的房地产浪潮里,太多人在抢着往前跑,没人愿意回头看,他像个站在路边举着警示牌的人,声音被风声盖过。
回到公司,赵山河把周磊叫进办公室,让他在“鼎盛违规记录”里补充一行:“2010年12月,林晟从鑫源小额贷款借100万,月息3%,抵押鼎盛府10套未售房源,据施工队透露,林晟未向团队披露高息风险,仅承诺‘三个月回款发奖金’,风险等级:高”。周磊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风险等级”后面的空白处悬了两秒,抬头问:“赵总,这么写会不会太详细了?”赵山河摇摇头:“越详细越好,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至少我们清楚他的风险在哪,不会被牵连。”他说这话时,指尖在文件夹上敲了敲,像是在跟那些过往的教训确认——他能做的,只有把风险记下来,至于能不能拦住林晟,他没把握。
周磊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然后把“鼎盛违规记录”放进蓝色文件夹,放在“城北地块亏损分析”的旁边。文件夹里的纸页又厚了一点——那些记录,有国信自己的项目复盘,有行业的血泪教训,也有这些私企的隐形风险,像一本“行业生存手册”,每一页都写着“稳”字,也藏着“警醒”。
赵山河拿起蓝色文件夹,翻到最前面的锦旗照片——“国企担当”四个字在冷光下泛着温软的光,照片上的业主笑得很实在。他想起刚调任时,王建军说他“不懂行情”“太保守”,可现在,幸福里的业主送了锦旗,安居苑的代建口碑传到了邻县,城北地块也没接烂摊子。他知道,他的“稳”不是胆小,是对国有资产负责,也是对自己的良心负责——只是这份“正确”,有时重得让他想叹气。
只是林晟,那个总拿着深圳旧车票的男人,像在雪地里闭着眼狂奔,眼里只有“不能再错过”,却没看见前面的冰窟窿。赵山河叹了口气,把文件夹放进抽屉,锁上。他能做的,只有提醒;剩下的,只能看林晟自己能不能在“利息滚起来”前,醒过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国信地产的牌子上,慢慢积厚,像一层白色的保护层。而远处的鼎盛府工地,塔吊还在转,吊斗晃了晃,载着建材慢慢升起,金属挂钩在冷光里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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