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的话音落下,宛若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轰然在奉先殿的穹顶炸响。
震得梁柱间悬挂的宫灯剧烈摇晃,烛火狂舞,将殿内众人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也劈得满殿神魂俱震,个个瞠目结舌,手指僵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调匀,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憋得喘不过气。
这哪里是几句话,分明是一筐筐惊天动地的大瓜,砸得人头晕目眩、心神俱裂——刘婕妤自幼隐疾难愈的秘辛,她兄长当年骤然暴毙的真正死因,后宫之中暗度陈仓偷换皇子的龌龊伎俩,甚至连如今养在宫中、被惠安帝寄予厚望的“七皇子”,竟是她与康王儿子苟合生下的血脉这般颠覆乾坤的秘辛,怀清都一一和盘托出,说得细无巨遗。
桩桩件件都戳中要害,没有半分含糊,她语气笃定如铁,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容不得人有半点质疑。
惠安帝僵在龙椅前的明黄色地毯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的脸色先是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随即是一阵青气从脖颈窜上脸颊,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最后竟涨得发紫,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根根分明。
他死死盯着阶下的刘婕妤,那双平日里盛满威仪与深沉的眼眸,此刻锐利如淬了毒的寒刀,似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清楚这具娇柔皮囊下藏着怎样蛇蝎心肠。
身为帝王,他半生浸淫在权谋算计与尔虞我诈中,最是多疑,也最是通透。
怀清所言有根有据,那些细枝末节详实到不似编造——从刘婕妤服药的药渣成分,到当年接生嬷嬷的去向,桩桩件件都能相互印证。
若此刻还执意偏袒刘婕妤、不肯相信眼前的真相,那便真是枉为天子,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丢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几欲作呕。
指着刘婕妤的手不住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与绝望:“她……她说的,可、可是真的?!”
刘婕妤望着惠安帝那双淬了冰、含着杀戾的眼睛,又缓缓扫过殿内众人各异的神色——有震惊,有鄙夷,有惊惧,还有幸灾乐祸。
她忽然停下了方才那无措的颤抖,脸上那副梨花带雨、凄苦委屈的模样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傲和不加掩饰的蔑视。
是了,就是嫌弃。
怀清将她眼底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约莫是在嫌弃惠安帝年过半百的老态,嫌弃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龙涎香混着岁月沉淀的“老人味”,更嫌弃他此刻这般狼狈不堪、歇斯底里的模样。
刘婕妤抬手,用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珠钗与发丝,动作优雅依旧,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嘲讽笑意。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谈论窗外的流云,却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圣上,要信便信呗。”
这话一出,满殿又是一阵死寂后的哗然。
没有撕心裂肺的辩解,没有声泪俱下的哀求,甚至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反倒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那般云淡风轻,却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她抬眸望着高高在上的惠安帝,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敬畏与讨好,没有了半分留恋与不舍,只剩一片荒芜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反正这深宫之中,真心从来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从来换不来真心。您向来只信自己愿意信的,如今明善县主说得有板有眼,证据都快堆到您跟前了,您心里怕是早已有了定论,我再多说一句,也不过是白费口舌,徒增笑料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转向站在殿中、一身正气的怀清,眼底掠过一丝一闪而逝的狠厉,如同蛰伏的毒蛇:“她既然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步步紧逼,不给我留半分退路,那我认栽便是。只是县主这般赶尽杀绝,就不怕天道轮回,日后遭报应吗?”
“报应?”怀清嗤笑一声,笑声清冷如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你换婴害命,让真正的公主死于非命;你勾结逆贼,妄图颠覆江山社稷,早已恶贯满盈,罪孽深重。如今不过是自食恶果、罪有应得罢了,谈何报应?”
刘婕妤却不再接话,只是缓缓靠向身后的朱红梁柱,闭上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这般不作辩解、默认一切的态度,反倒让惠安帝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事到如今,这般坦然,分明是默认了所有罪状!
怀清望着对面的康王,眸中无半分波澜,语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缓缓开口问道:“康王殿下,如今局势,刘婕妤于你我而言,分量早已不同往昔——不知殿下心中,还打算用她,去换那‘药’吗?”
怀清的话锋如淬了冰的利刃,半点不留情面,直戳要害。
她目光清亮,不闪不避地落在康王身上,将那桩棘手的难题明明白白抛了过去,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锐利:“康王殿下觉得眼下这局面换谁呢?”
康王闻言,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身侧的刘婕妤——她指尖微攥,眼底藏着几分不安,却强撑着镇定。
随即他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玩味与从容,缓缓开口,语气轻淡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威压,反问道:“哦?那你想怎么换?”
谁料这烫手的麻烦事,转了个圈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忽听怀清一声沉喝,话音未落,他已微微侧身,玄色衣袍随动作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修长指尖如寒星破夜,径直指向康王身侧——那名始终垂首立着、毫不起眼的老仆。
“就他了。”
三个字掷地有声,砸在寂静的大殿里,震得众人耳膜发颤。
“他?”
不知是谁先低呼出声,满殿目光瞬间如潮水般涌向那老仆。
只见他鬓发斑白,眼角爬满皱纹,一身半旧的青布仆服洗得发白,双手交叠垂在身前,除了刚才出声问怀清想换什么,竟连头都未曾抬过,像是透着一股不起眼的谦卑。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这老仆日日跟在康王身边,沉默得像尊石像,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如此棘手的差事,怀清竟点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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