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侧院那间充当临时报名点的破败厢房,此刻却成了决定无数寒门士子命运的龙门。
寒风卷着雪沫子,从糊着破洞高丽纸的窗棂缝隙里灌入,吹得桌上唯一一盏豆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墨汁的臭味、陈旧木头发霉的气息,以及一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绝望。
长龙般的队伍从屋里一直排到寒风呼啸的院子里。
一张张或稚嫩或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疲惫、焦虑和对未来的渺茫期盼。
他们大多衣衫单薄,缩着脖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死死攥着怀里视若珍宝的户籍文书和那几枚需要缴纳的报名铜钱,如同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辰排在队伍中段,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他微垂着眼睑,看似平静,实则眉心深处,《混沌帝经》的符文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缓缓流转,散发出温润的暖流,无声地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更将他的五感提升到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状态。
他能清晰地听到前面考生因为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能闻到旁边一个老童生身上浓重的药味,甚至能“看到”油灯火苗每一次细微的跳跃轨迹。
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晰地“听”到队伍最前方,那个坐在破旧条案后、穿着青色吏服、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县衙户房书吏李茂,那刻意拖长的、带着浓浓官腔和毫不掩饰刁难的声音。
“姓名?籍贯?三代履历?”
李茂眼皮都懒得抬,用毛笔杆不耐烦地敲着桌面上一本厚厚的名册,“说清楚点!磨磨蹭蹭的!”
“回…回大人,学生王二牛,城西王家庄人士,家父王铁柱,务农,祖父王石头,亦是务农…”
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紧张得声音发颤。
“务农?哼!”
李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毛笔在名册上随意划拉了两下,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行了行了!下一个!”
少年如蒙大赦,赶紧掏出几枚被汗水浸湿的铜钱放在桌上,拿了盖了戳的号牌,千恩万谢地退下。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每一个名字、籍贯、出身被报出,都像是被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萧辰高度敏锐的感知中激起涟漪。
他如同一个最精密的接收器,不动声色地收集着信息,分析着李茂的审核规律——对寒门子弟极尽敷衍刁难,对稍有家世背景的则态度缓和,甚至带着谄媚。
终于,轮到了他前面一位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老童生。
“姓名?籍贯?三代履历?”依旧是那套冰冷的问话。
“学生张有田,城东张家坳人士,家父张木匠,已故,祖父张篾匠,亦是故去多年…”
老童生的声音带着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木匠?篾匠?”
李茂抬起眼皮,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薄的嘲弄,“呵!泥腿子也想登科?也不撒泡尿照照!
这科举取士,是给你们这些下九流预备的吗?
滚!别在这浪费大爷时间!下一个!”
他粗暴地将老童生递过来的户籍文书扫落在地!
“大人!大人开恩啊!”
老童生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桌沿,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声音凄怆,“学生…学生考了三十年!三十年啊!就…就为了这一次…求大人…”
“滚开!”
李茂身后一个衙役上前一步,一脚踹在老童生肩头,将他踹得滚倒在地,沾了满身的泥污。
“老东西!再聒噪,打断你的腿!”
李茂厌恶地皱紧眉头,如同驱赶臭虫。
这一幕,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所有寒门考生的心里。
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敢怒不敢言的悲愤低语。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笼罩了整个厢房。
萧辰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在他心底蔓延。
科举,本应是寒门唯一的上升阶梯,如今却被这等蛀虫把持,成了权贵子弟的私器!
终于,轮到了萧辰。
他平静地走到条案前,将户籍文书轻轻放在桌面上。
李茂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当目光触及萧辰那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庞时,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极深的厌恶!
他认得这张脸!
萧家那个被赶出宗祠、在街头摆摊卖什么“神仙涮肉”、最近又靠养鸡闹得沸沸扬扬的“妖孽”小子!
三叔公和萧宏堂哥可没少在他面前咬牙切齿地提起过!
“姓名?籍贯?三代履历?”
李茂的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学生萧辰,本县城南萧家镇人士。家父萧正山,已故,生前为镇北侯府旁支庶务管事。祖父萧远,亦故去,曾为县衙小吏。”
萧辰的声音清晰平稳,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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