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妇人雍容华贵,满头珠翠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慈禧太后轻轻抚过朝冠上那颗硕大的东珠,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忽然让她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第一次触摸到宫中的珠翠时的战栗。
那是咸丰二年的春天,北京城飘着柳絮,十七岁的兰儿踏进了紫禁城的红墙。她还记得那天穿着一身崭新的湖蓝色旗装,那是阿玛特意为她置办的,袖口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针脚虽不如宫中绣娘精致,却是她穿过最体面的衣裳了。
抬起头来。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体元殿内回荡。兰儿怯生生地抬眼,看见端坐在上方的皇后和几位太妃。那一刻,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倒是个齐整的孩子。皇后淡淡地说,就封为兰贵人吧。
就这样,她成了这紫禁城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贵人。住在西六宫最偏僻的咸福宫,每日晨昏定省,对着皇后、贵妃们行礼如仪。那时的皇后,就是后来的慈安太后,那时还是贞嫔的她,总是端庄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冬天的咸福宫冷得像冰窖,炭火总是不够用,她常常在半夜被冻醒,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想念着南方家中的温暖。而同为贵人的慈安,却因家世显赫,住在温暖舒适的钟粹宫。
贵人,该起了。宫女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
慈禧微微颔首,任由宫女为她卸下朝冠。沉重的冠冕离首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咸丰四年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
那日皇上在御花园赏梅,她恰好也在园中。记得那日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夹袄,领口绣着几朵淡粉的梅花,发间只簪了一支银簪,素净得与满园争奇斗艳的妃嫔格格不入。
你是哪宫的?皇帝忽然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她慌忙跪下:回皇上,奴才是咸福宫的兰贵人。
皇帝伸手扶起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梅花清冷,倒是衬你。
当晚,敬事房的太监就来了咸福宫。她跪接圣旨时,双手都在发抖。那是她第一次侍寝,被裹在锦被里抬进养心殿的东暖阁。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
怕朕?皇帝的声音很温和。
她鼓起勇气抬头,第一次看清了天子的容颜。咸丰皇帝那时才二十三岁,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奴才不敢。她轻声回答。
皇帝笑了笑,伸手抚过她发间的梅花簪:这簪子素了些,明日让内务府送些好的来。
从那以后,她成了皇帝跟前最得宠的贵人。晋嫔、晋妃,封号也从未兰变成了懿。皇帝喜欢她的聪慧,常召她到养心殿伴驾,甚至允许她翻阅奏折。
皇上,这道折子说的是江南漕运的事...她小心翼翼地进言,奴才愚见,或许可以...
皇帝惊讶地看着她:你懂这些?
她低头:奴才阿玛曾在江南为官,听他说过一些。
渐渐地,皇帝开始与她谈论朝政。她发现皇帝其实很孤独,偌大的紫禁城里,竟找不到几个可以说话的人。皇后端庄但乏味,其他妃嫔要么畏他如虎,要么只知争宠。
英法联军又要打来了。咸丰六年的一天夜里,皇帝靠在榻上,疲惫地闭着眼睛,这群洋人,真是欺人太甚。
她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保重?皇帝苦笑,朕这个皇帝做得...连祖宗留下的园子都守不住。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咸丰八年的夏天,英法联军真的打到了北京城外。皇帝要带着后宫避难热河,所有人都慌作一团。
懿贵妃,皇帝特意召见她,这一路上,你要照顾好大阿哥。
那时大阿哥才三岁,是皇帝唯一存活的子嗣,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紧紧抱着孩子,在颠簸的马车里度过了难忘的七日。热河行宫比紫禁城简陋得多,但更让她心惊的是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额娘,皇阿玛为什么不起来陪我玩?大阿哥仰着小脸问她。
她蹲下身,整理着孩子的衣领:皇阿玛累了,要好好休息。
其实她知道,皇帝不是累了,是快要油尽灯枯了。咸丰十一年的七月,热河行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皇帝躺在烟波致爽殿的龙床上,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热河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慈禧记得自己端着药碗走进寝殿时,看见慈安皇后已经守在龙榻前。皇后的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皇上今日可好些了?她轻声问道。
慈安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御医说...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她跪在龙榻前,看着皇帝消瘦的面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皇帝艰难地睁开眼,目光在她和皇后之间来回移动。
皇后...懿贵妃...皇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臣妾在。她和慈安同时应道。
皇帝示意太监扶他坐起,靠在明黄缎面的引枕上。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清明,仿佛回光返照。
传...肃顺、载垣、端华...皇帝每说一个名字都要喘息片刻,还有...景寿、杜翰...
八位顾命大臣很快都到齐了,跪满了一地。皇帝看着他们,又看看皇后和她,缓缓开口:
朕...大限将至。大阿哥年纪尚幼,着立为皇太子...
她的心猛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慈安的手。慈安的手冰凉,却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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