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文光缓缓蹲下身,伸出沾满血污和沙土的手,从僧格林沁断颈处流淌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血浆里,拾起了一颗东西。那是一颗硕大圆润、用金线穿着的东珠,原本应该是缀在僧格林沁朝冠或项饰上的,在血污中依然透出温润的光泽。他默默地看着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珠,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然后,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坚硬的珠子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他站起身,迎着如血的残阳,将那枚沾满亲王鲜血的东珠,高高举起!血珠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
“兄弟们!”赖文光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尸山血海之上回荡,“僧妖已灭!但这血债,还没还完!清妖还在!这天下,还没变!” 他猛地将那颗血珠狠狠掷向远方翻滚的血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传令!”赖文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新的、更加磅礴的杀意,“收集所有马匹、兵器、火药!救治伤员!就地休整一夜!明日拂晓——”他猛地拔出腰间的蒙古腰刀,刀锋上尚未干涸的血液在夕阳下反射出妖异的光芒,直指北方那广袤无垠的平原,“兵锋向北!剑指直隶!让紫禁城里的鞑子皇帝也听听,我新捻军的马蹄声!”
“兵锋向北!剑指直隶!”张宗禹第一个举起血淋淋的砍刀,嘶声咆哮!
“兵锋向北!剑指直隶!”任化邦、陈得才……所有将领,所有还能站立的士兵,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发出了震动大地的怒吼!疲惫被滔天的战意取代,沉重的血色化作了复仇的燃料!
怒吼声中,赖文光缓缓低下头,再次看了一眼脚下僧格林沁那具无头的尸体。他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再无一丝波澜。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尸山血海之上,如同这片血色大地新生的、更加冷酷的君王。他手腕一翻,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的、浸透鲜血的布条,开始沉默而仔细地擦拭手中那柄蒙古腰刀的刀锋。血污被一点点拭去,露出底下森冷如雪的寒芒。那锋芒,比夕阳更加刺眼,直指北方。
同治四年四月末,京师的天空也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翳。铅云低垂,压着紫禁城明黄的琉璃瓦和朱红的高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燥热,连御花园里往年开得正盛的牡丹,似乎都蔫蔫地失了颜色。养心殿东暖阁里,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那股子从人心底里透出来的阴郁。
两宫皇太后——慈安太后钮祜禄氏和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并排坐在临窗的紫檀木炕上。慈安太后手里捻着一串油润的蜜蜡佛珠,神色恹恹,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和忧虑。慈禧太后则坐得笔直,手里拿着一份奏折,秀眉微蹙,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上面的字句,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恭亲王奕欣垂手侍立在下首,这位权倾朝野的议政王,此刻也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瞟向紧闭的殿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殿内侍候的宫女太监们,更是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压抑的宁静。只有西洋座钟钟摆的滴答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异常清晰,如同倒计时的鼓点。
突然!
殿门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完全失了宫中规矩的奔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报——!!!” 一声凄厉变调、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裂帛般刺破了殿内的死寂!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身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他头盔歪斜,顶戴上的红缨沾满了尘土,脸上汗水混合着泥污,在惊骇到极致的表情下纵横流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御座前的金砖地上,双手高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奏匣,那匣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启禀……启禀太后!王爷!八百里加急……曹州……曹州军报!僧……僧王……”侍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最后一个字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殿内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慈禧太后“霍”地站起身,手中的奏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慈安太后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抖,细长的佛珠链子啪地一声断开,圆润的珠子滚落一地!恭亲王奕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过侍卫手中的奏匣!他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迅速而粗暴地撕开密封的油纸,抽出里面那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奏报。
奏报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奕欣的眼底:
“……四月二十四日,高楼寨遇伏……我军……全军溃败……僧忠亲王……力战殉国……王驾……薨逝……”
“殉国……薨逝……”奕欣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眼,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两宫太后,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沉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地、沉重地,将那页薄纸,递向炕上僵立着的慈禧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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