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队长的赞誉所带来的振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渐渐平息后,生活重归维修所那充满金属噪音与皮革臭味的日常轨道。莱恩依旧每日忙碌于那些基础的维护工作,但心态已然不同。那份来自前线的认可,像一颗被埋入土壤的种子,悄然生长出更加扎实的责任感与专注。他擦拭工具时更加精心,检查符文凹槽时更加专注,甚至连刮除皮具上的血污和魔物黏液时,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柯尔特偶尔投来赞许的一瞥,而锤柄主管那独眼里的审视,似乎也少了几分惯常的挑剔,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衡量。
然而,黑铁堡外的世界,从未真正平静。城墙再高,符文再亮,也无法完全阻隔从黑森林深处弥漫而来的、若有若无的压抑气息。魔物的嘶吼在深夜的风中变得依稀可辨,巡逻队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还会带回残缺的尸身和沉重压抑的气氛。
几天后的清晨,这种压抑感化为了切实的命令。传令兵带着一股外面的冷风和急促的脚步冲进维修所工棚,将一份盖着指挥部徽记的羊皮纸卷交到锤柄手中。
工棚里的敲打声、打磨声瞬间低落下去。所有学徒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聚焦在那卷纸上。
锤柄展开命令,那只独眼快速扫过文字,粗犷的眉头越锁越紧,脸上的伤疤也显得更加狰狞。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都听着!一支清剿小队,由精锐士兵和战斗法师组成,即刻出发前往黑森林外围,清扫近期异常活跃的残余魔物。我们维修所需要派出两名学徒随行,提供现场的基础装备维护支持。”
命令的内容如同冰块坠入热油,工棚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随军出行!这意味着离开相对安全的堡垒,深入危机四伏的森林边缘!虽然命令上写着“外围清剿”,但每个在黑铁堡长大的人都听过太多故事——魔物的爪牙可不会分辨内外,死亡往往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瞬间。
兴奋、好奇、以及更多的恐惧,在年轻的学徒们眼中交织。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工具的阴影里;有人则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但又很快被内心的忐忑压弯了腰。
芬恩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几乎想把自己塞进旁边堆放的皮革卷里。格隆则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他那原本就相当宽厚的背脊,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锤柄那独眼如同猎鹰般扫过众人,目光在几个平日表现最好、身材也最高大壮实的学徒身上停留。他的权衡简单而残酷——这种任务,生存能力往往比技术更重要。
“汉克,莫里斯,”锤柄最终点了两个名字,声音不容置疑,“你们两个去。汉克,你负责工具包。挑最常用、最便携、最结实的家伙。莫里斯,你多带快速修补铠甲和武器的材料。一刻钟后到西门集合点报到,迟到一秒钟就换人!”
被点名的汉克和莫里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肃。汉克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学徒中力气最大;莫里斯则更精干些,手脚麻利,经验也相对丰富。两人眼中既有被选中的自豪,也清晰无误地闪烁着对未知危险的紧张。他们互看一眼,重重应了声“是!主管!”,立刻转身冲向工具架,开始紧张地挑选和准备。
莱恩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自己经验尚浅,这种危险任务理论上绝对轮不到他,应该感到庆幸;但另一方面,内心深处那股被巡逻队长点燃、又被连日枯燥工作悄然滋养的渴望,却猛烈地灼烧起来——他想去!他想亲眼看看外面的战场是什么样子,想亲身感受魔物逼近时的威胁,更想去验证自己日夜所学的东西,在真正的危险和压力面前,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把保养得锃亮的刮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他低下头,准备用继续打磨一块皮甲来掩饰内心的翻腾时,锤柄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扫了过来,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钉在了莱恩身上。
那独眼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在他那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板、还带着少年人青涩的脸上徘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异常稳定、沾满油污却修长有力的手上。锤柄的眉头习惯性地锁紧,那道丑陋的伤疤也随之扭动,仿佛在无声地争论着什么。
(现场支持…不光要力气,更需要眼疾手快,心态稳定,能在一片混乱里快速判断和处理突发损坏…汉克有力气,莫里斯有经验,但论起专注和关键时刻的沉稳…这小子,最近确实出乎意料…特别是修好巡逻队长臂甲那次…)
锤柄似乎在进行着某种高风险的利益权衡。让一个新人去,风险不小,简直就是个拖油瓶。但是…
他忽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铁器,打破了工棚里微妙的寂静:“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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