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小弟刚得的消息,朝廷此番改革,并非一禁了之。为方便民间兑换,稳定银钱流通,陛下有意在苏松、杭州、扬州等通衢大邑,设立官办的‘银钱局’,专司银两兑换、新币发行之事。这其中……”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操作的余地,未必就比从前小了。”
此言一出,原本群情激愤的商贾们,眼中顿时亮起了各异的光芒,窃窃私语声在厅堂内响起。
紫禁城西暖阁内,烛光将三个身影投在墙壁上。徐光启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正指着桌上一套黄铜打造、结构精巧的天平装置,向崇祯皇帝讲解:“陛下请看,此乃格物院新近制成的‘法码天平’。其杠杆支点经过特殊打磨,灵敏度极高,所配砝码皆由精铜所铸,大小等差,可精确称量至毫厘之差,用于检验银两成色、分量,最为精准不过。”
崇祯饶有兴趣地走上前,亲手拨动了一下托盘上的微小砝码,看着天平指针随之产生肉眼可见的偏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他忽然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宋应星:“宋卿,若朝廷以此等精度标准铸造银币,民间私铸之徒,可能仿制?”
宋应星闻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躬身道:“陛下圣明,虑及深远。私铸之徒,纵然能熔银铸胚,模仿币面图案文字,但新币之精髓,在于其边缘这圈细密繁复的防伪花纹。”他上前一步,指着崇祯手中银币的边缘,“此纹非人力手工所能雕琢,乃是用格物院新式水力驱动的螺旋车床,以精钢刻刀匀速旋转切削而成,纹路均匀细密,深浅一致,转折流畅。民间作坊,绝无此等精良器械与工艺。”
说着,宋应星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木盒,打开后呈给崇祯:“陛下,此物便是前日锦衣卫从苏州查获的私铸伪币,请陛下过目。”
崇祯拿起一枚伪币,凑近烛光仔细端详。只见那伪币正面龙纹模糊,字体歪斜,最可笑的是边缘的防伪花纹,竟是匠人用刻刀手工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纹路深浅不一,断断续续,粗糙不堪,与官铸银币边缘那流畅精美的机械纹路形成了天壤之别。
“哈哈哈!”崇祯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洞察与一丝冷厉,“好!好一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可惜,这‘对策’未免太过拙劣!”他笑声一收,将伪币重重拍在桌上,对王承恩厉声道:“传旨骆养性!命锦衣卫缇骑即刻出京,明日午时之前,给朕查封苏州城内所有涉嫌私铸的银匠铺!胆敢抗命者,就地锁拿!”
“遵旨!”王承恩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命。
翌日清晨,奉天殿内,气氛剑拔弩张。昨日的查抄令显然已传开,温体仁一党的官员纷纷出列,言辞激烈地上书弹劾。
“陛下!新币制推行过急,严查私铸,已致苏州等地匠户人心惶惶,市面银钱流通凝滞,此乃扰民之举啊!”一位御史慷慨陈词。
“臣附议!官铸银币虽好,然骤然推行,旧银兑换尚未周全,商贾交易颇多不便,长此以往,恐伤及国本!”另一位侍郎紧随其后。
温体仁本人虽未直接发言,但端坐于文官首位,眼帘低垂,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显然默许甚至引导着这场针对新币制的攻讦。
李邦华、徐光启等人据理力争,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崇祯高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如水,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看不出喜怒。
正当辩论进入白热化,殿内唾沫横飞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报——!!!”
一名风尘仆仆、背插三根红色翎羽的信使,在两名殿前武士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嘶声高喊:“八百里加急军报!福建总兵郑芝龙将军急奏!”
满殿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名信使身上。
信使喘息着,高举一份密封的军报:“郑将军麾下舰队,于三日前在琉球以东海域,截获三艘悬挂西班牙旗号之武装运银船!激战半日,毙敌百余,俘获夷船三艘!船上所载,经初步清点,乃是从美洲运来之白银,共计一百五十万两!现已押解返航!”
“轰!”
这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瞬间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群臣无不色变,惊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一百五十万两!这几乎是去年江南织造局全年海贸收入的两成!
崇祯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得龙袍下摆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阶下那些刚才还在抨击新币制的温党官员,最后落在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温体仁身上。
“诸卿!”崇祯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压下了所有的嘈杂,“现在,可还有人质疑,朕为何要改革币制?为何要严控白银?为何要不惜工本,铸造这‘崇祯通宝’?!”
他猛地转身,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一幅早已备好的海图,刷地一声在御案上展开,手指重重地点在琉球海域的位置,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种近乎悲愤的控诉:
“睁大眼睛看看!这些白银!这些从我们大明的土地上开采出去,被红毛夷、佛郎机人运走,又试图绕过我们,输往倭国、输往南洋的白银!它们,本该是我大明的财富!是我大明子民的血汗!如今,郑卿替朕,替大明,把它们夺回来了!而你们……”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哑口无言的官员,“却还在为些许旧利,阻挠朕收回这金融之权柄,铸就这货币之长城?!”
崇祯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大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温体仁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奉天殿大门内侧的阴影角落里,一个穿着普通青色宦官服色、毫不起眼的小太监,正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他脚步轻快,如同狸猫,迅速隐入殿外的回廊。宽大的袖袍里,紧紧攥着一份折叠整齐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崇祯关于白银归属的那番震耳发聩的言论。他脚步不停,方向明确,正朝着东厂衙门所在的方位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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