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渡一人,刻一笔。”陈老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松脂是山后老林采的,江底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船头那盏青灯,“最爱闻这个味道。”
许星遥后来从老渔夫赵阿公口中听说了陈老的往事。那是个阴沉的午后,赵阿公修补渔网的手指微微发抖,混浊的眼睛望着江心。
“陈家嫂子是个采药的好手,”老渔夫扯紧网绳,“她总说忘忧草能治心病,晒干了缝在枕头里,能让人不做噩梦。”
渔网上的浮标轻轻碰撞,像在附和这段往事。赵阿公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草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那年山洪来得突然。”老人摩挲着草叶,声音低沉下去,“陈老哥本该在家陪妻儿,偏巧遇上商队被困鹰嘴湾。”
许星遥注意到,赵阿公描述那晚的情形时,总不自觉地望向渡口那盏青灯。灯影摇曳中,他仿佛又看见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
“把他们救上来后,商队领头的硬要请他吃酒,”赵阿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等陈老哥冒雨赶回,屋子早被冲垮了。”老人突然抓住许星遥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他儿子的一只鞋,就挂在下游的老柳树上,”赵阿公比划着,“旁边漂着个竹筛子,里面全是泡烂的忘忧草。”他忽然压低声音,“陈老哥在江边坐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就开始在船上刻道道……”
又是一个雨季,西陵城的雨一直缠绵,青石板路上泛着水光,倒映出“苏氏绣坊”褪色的招牌。许星遥收伞踏入绣坊时,檐角铜铃轻响,惊起架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绣眼鸟。
“客人请随意看。”柜台后的女子抬头浅笑,用手语比划着。这便是名动西陵的哑女绣娘苏娘子,一袭素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唯有腕上缠着的七彩丝线透出几分鲜活。
绣坊四壁挂满绣品,许星遥走近一幅《百鸟朝凤》,指尖尚未触及绢面,耳畔竟响起清越鸟鸣。更奇的是,随着目光游移,鼻端依次嗅到青梅、茉莉、山茶等十余种花香,仿佛整座春日花园在眼前活了过来。
“这……”许星遥惊讶回首,却见苏娘子抿嘴轻笑,从绣篮拈起一缕黛青丝线凑近鼻尖,闭眼深嗅后穿针引线。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她睫毛的阴影投在绢面上,竟与绣线走向分毫不差。
“姑娘竟是以嗅代目?”许星遥恍然大悟。苏娘子点头,指了指墙上泛黄的《闻香谱》,上面记载着祖母所授的绝技:朱砂线带梅香,石青线含雨气,就连最普通的白棉线,也分新雪与陈霜两种气息。
正说着,一位素缟妇人掩面而入。苏娘子立刻放下活计,从檀木匣中取出一幅《春归图》。画上桃花灼灼,妇人刚触及绢面便浑身颤抖。许星遥的灵识敏锐捕捉到一缕波动,那桃花深处竟藏着男子沙哑的遗言:“替我看看今年的桃花。”
“这是第三百二十一幅。”待妇人离去,苏娘子在账册上勾画,许星遥注意到每页角落都画着片枯叶。而绣架上未完成的新作《秋山图》边角,同样预留了枯叶的位置。
雨势渐急时,许星遥帮忙收拾绣架,不慎碰落《秋山图》。在触及绣面的刹那,他灵识如遭雷击。
熊熊烈火中,年幼的苏娘子被祖母推出窗外。坠落的瞬间,她看见老人被房梁砸中,却仍艰难地比着手语。那手势不是“救命”,而是“绣声入骨!”。漫天火星化作绣线,老妇人最后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扬手指天的姿态...
“原来如此。”许星遥回神时,发现苏娘子正凝视窗外雨帘。
三日后离城时,许星遥收到特殊礼物:一方绣着星月交辉的帕子。当他凝神细看,竟听见苏娘子清泉般的声音在灵识中响起:“谢谢你能听懂。”帕角没有枯叶,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含苞的新荷。
山巅的晨雾还未散尽,许星遥立于孤岩之上,脚下云海翻腾如浪。他闭目内视,紫府脉中的灵力如星河流转。早在一年多前,这条尘胎境第八脉就已贯通无碍,灵识亦如明镜止水,映照方圆十丈的风吹草动。
自离开沉星泽,他见过边关将士在风雪中磨剑,剑刃与冻土相击迸出的火星;听过东海渔娘在晨曦里唱歌,网中银鱼跃动的节奏应和着船桨起落;嗅过茶农指尖沾染的嫩芽清香,那炒青的铁锅边沿积着经年的茶垢……
那些凡尘琐事如同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心田。此刻回想起来,大儒讲解“小子何莫学夫诗”时案头摇曳的烛火,山间道士炼丹时额角渗出的汗珠,都成了修行路上最鲜活的印记。不知不觉间,体内八脉灵力已自成循环,如四季更迭般周而复始。
朝阳初升时,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远处山道上传来樵夫粗犷的山歌:
“神仙高居九重天——
真人游走尘世间——
金阶玉殿空叩首——
怎及木柴担在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道宗大师兄请大家收藏:(m.20xs.org)道宗大师兄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