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里,是帝国的北宁地区,是扼守罗越行省通往沧澜行省的咽喉要道,也是薛岳钉在罗越行省北部、威胁金兰后方的关键楔子。那片浓绿之下,蛰伏着帝国东南军团整整两个整编师团。
“大人,军令!”亲兵队长的声音在炎思衡身后响起。他双手捧着一份军令文书,纸张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卷曲。文书封面上,“南方集团军总指挥贾复”几个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炎思衡缓缓转身,动作因肩伤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他接过文书,指尖触到冰凉的蜡封,右肩胛骨的剧痛猛地尖锐了一下,让他眉头狠狠一蹙。
他沉默地撕开火漆,展开军令。贾复那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着令游骑兵第一师少将炎思衡:金兰已下,当固守待援,整顿防务,安抚地方。近卫第八军将于五天后抵达,不可擅动!”
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炎思衡的眼底。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愤怒、鄙夷和某种被逼到绝境才有的狠戾,猛地在他胸腔里翻腾起来!拿着军令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固守待援?”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像从齿缝里挤出的寒风,带着淬了冰的嘲讽,“贾复说的第八军在哪里?在泥潭里打滚,还是在他自己的营帐里睡大觉?他所谓的‘不日’,是十天?一个月?还是等到薛岳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亲卫队长脸色凝重,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大人,贾复之心,路人皆知!他就是想用金兰城和我们这支孤军做饵,拖住薛岳的兵力!他巴不得我们和薛岳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可我们现在……”他环顾四周,城墙下,即使已经休整已久,但连续的作战,还是让士兵们脸上充斥着难以掩饰的倦怠。
“粮草弹药确实补充了不少,伤员也在安置。但士气……弟兄们从野狐岭一路血战冲杀到这里,早已是人困马乏!两位参谋长也感染了瘟疫,病势汹汹,至今未愈!金兰城新占,民心不稳,那些帝国的百姓看我们的眼神,都带着刀子!大人,我们已是强弩之末!再打下去,一旦薛岳的主力从扶南行省抽身,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贾复那个王八蛋,绝不会来救!”
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军人最朴素的求生意志和对袍泽的责任:“大人,末将斗胆,恳请您遵令固守!至少……等一等,哪怕只有一丝喘息之机也好!弟兄们……真的快撑不住了!”
炎思衡霍然转身,语气中少有的带着严厉:“等?等什么?等贾复的援军?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等薛岳彻底解决叛军,腾出手来,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我们?贾复和刘文,早已将我们视为弃子!他们的心思,不在帝国的疆土,而是为了碾碎我们!”炎思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洞悉,“他们要的不是胜利,是我们的血!流得越多越好!只是为了他们所谓的‘面子’、‘尊严’!在他们眼里,我们这数万士兵的性命,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为他们野心铺路的枯骨!”
他猛地将那份军令狠狠攥在手心,“从今天起!没有南方集团军!没有贾复!我们只为自己而战!为北岛那数万翘首盼归的家眷而战!为我们自己的活路而战!”
他松开那团被彻底蹂躏的军令,不再看亲卫队长瞬间煞白的脸“传我将令!“全军整备!抛弃一切非必要辎重!只带三日干粮、足量弹药!目标——北宁!明日拂晓,拔营!”
……
帝国,扶南行省,薛岳大营。
营帐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湿热截然不同的冷肃。薛岳负手而立,一名幕僚躬身立于侧后,正低声而清晰地汇报着刚由信鸽传递来的绝密军情:
“……炎思衡部已于三天前离开金兰城,倾巢而出,主力奔袭北宁。其前锋已与我北宁外围警戒哨发生小规模接触。另据潜伏斥候密报,金兰城内只留有少量伤兵及后勤部队虚张声势。炎思衡本人,确认在其主力军中。”
幕僚的声音落下,营帐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帐外远处不时传来属于扶南战场的沉闷炮声。
薛岳依旧沉默着。
幕僚则屏住呼吸,等待着统帅的雷霆之怒或新的部署。毕竟,金兰城是罗越首府,它的陷落已是耻辱,如今守敌主力竟还敢倾巢而出,主动扑向帝国另一个重兵据点,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然而,预想中的震怒并未降临。
薛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人数不多,后无援兵,竟然还敢直扑北宁?”薛岳的语气中混合着赞许与残酷的意味,在寂静的营帐里清晰响起,“好一个炎思衡!困兽之斗,竟还有如此烈性与眼光,之前我倒是小瞧了你。”
他的指尖终于落下,却不是去挪动象征北宁守军的标记,“传令北宁!依托预设工事,层层阻击,迟滞消耗!没有本帅手令,绝不许出城接战!至于王世正,可以让他伺机准备进攻金兰——但也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虽然炎思衡只留了少量军队防守金兰城,但也不得不防。毕竟他也是北明这两年,少有的名将。”
幕僚心头剧震,下意识抬头:“将军?炎思衡孤注一掷,正是……”
薛岳抬起手,止住了幕僚的话他缓缓抬起头,“传令扶南前线各部,”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十天之内,我要看到叛军头领的首级!十天之后,大军——拔营返回罗越!”
“是!”幕僚浑身一凛,肃然领命,迅速退出营帐。
薛岳再次垂眸,跳跃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让那抹冰冷的弧度显得愈发莫测。他仿佛已经看到,炎思衡那支疲惫却凶狠的孤军,正一头撞向北宁坚固的壁垒,撞得头破血流;看到北明看似势不可挡的三路大军,正不知不觉间踏入了帝国精心准备的、流血的泥沼。
“北明……”薛岳低沉的嗓音如同叹息,又像是宣判,在空寂的营帐内幽幽回荡,“这头冲得太快、流了太多血的困兽……该到倒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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