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他扯开第七条暗纹领带,嗓音透着前线急行军后的疲惫,“已经四十七套了!”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现在帝都流行的衣服都来自自加斯庭。那些繁复层叠的衣饰如何能穿去打仗。
王元瑛踩着细高跟“噔噔”逼近,裙摆扫过满地堆积如山的衣盒,像一阵白色飓风。她忽地伸手撑住试衣镜,将炎思衡困在镜面与自己气息之间:“思衡哥哥答应过我什么?”玫瑰香水的尾调丝丝缕缕缠上他的呼吸。
炎思衡后颈抵着冰凉的镜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都听你的……”
“那就乖乖换第四十八套!”她变戏法似的抖开一件银灰缎面礼服,袖扣是两枚雕成狼首的蓝宝石,“芷兮姐的生日宴可比军部会议凶险百倍——那群贵妇的舌头,可是能杀人不见血的!”
丝绒帘子再次拉上。炎思衡盯着镜中陌生的倒影,修身剪裁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凌厉线条,宝石冷光映着他眼底尚未褪尽的战场戾气。优雅的皮囊下,仿佛蛰伏着一匹嗜血的孤狼。
“完美!”王元瑛的欢呼打破了他的恍惚。少女提着裙摆绕他转圈,发间珍珠步摇在蒸汽吊灯下划出流萤般的轨迹,“我就知道思衡哥哥穿这个好看!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哥强一万倍!”
炎思衡别扭地扯了扯紧绷的袖口,目光扫过她未完全遮住的淡淡青黑:“阿瑛,你辛苦了。”
炎思衡的突然的温柔,让王元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才、才不辛苦!”她慌乱转身去抓梳妆台上的手提袋,却不慎碰倒了手提袋旁边的香水瓶。
炎思衡眼疾手快接住下坠的玻璃瓶,掌心擦过她微凉的指尖。柑橘香在狭小空间里轰然炸开,他望进少女闪烁躲闪的眸子里,忽然想起清海河决战前夜,那些新兵也是这样紧张地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钢刀。
“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声。
蒸汽钟雄浑的报时声穿透彩绘玻璃窗,暮色四合。炎思衡抓起椅背上银线暗绣的披风,布料拂过王元瑛肩头时带起一阵暖风:“走,再磨蹭赶不上开场了。”
……
定月河畔。
郡主庄园如同星河倾覆,三万盏琉璃灯沿汉白玉台阶蜿蜒铺展,将夜空烧出一个辉煌的金窟。炎思衡刚踏下蒸汽马车,就被浓烈到刺鼻的晚香玉气息熏得眉头紧锁——这是北明宫廷御用香料,他却始终觉得甜腻得发齁。
“炎思衡?”
“那个在齐鲁杀穿帝国防线的煞星?”
“他怎么和王议长的千金搅在一起……”
窃语声如毒蛇吐信,丝丝缕缕钻入耳膜。
炎思衡眯眼扫过衣香鬓影的人群,目光所及,那些镶满宝石的描金折扇纷纷竖起,像极了战场上竖起的降旗。王元瑛忽地挽住他的手臂,指尖在他肘窝警告般轻轻一掐:“别理,一群酸葡萄罢了。”
……
宴会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骤然熄灭,只余壁灯幽光。弦乐队奏响圆舞曲的前奏,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因为被被王元瑛挽着胳臂,炎思衡能深切的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淬毒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他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这无形的压力,竟比面对帝国重骑兵的冲锋更让人煎熬。
王元瑛却只拽住他胳膊冲向甜品台:“快!趁他们还没围上来!”
香槟塔旁,陈长文正端着一个餐盘,专注地研究着拿破仑蛋糕的精确层数。董休昭则斜倚在一根罗马柱阴影下,指间那柄银质餐刀灵活地翻转,冷光在刀锋上流淌。
见到炎思衡后,陈长文推了推滑落的镜框,语气平板无波:“大人,根据概率计算,开场半小时内您有83%的可能被不少于七位贵妇‘意外’泼酒,深色礼服是明智之选——看来王小姐深谙此道。”他目光扫过炎思衡身上的银灰礼服。
董休昭的餐刀“唰”地一声,精准地削开面前黑森林蛋糕上厚厚的巧克力糖霜,露出内里猩红的酒渍樱桃。他眼皮都没抬,冰冷的声音穿透轻柔的乐声:“东南角,紫罗兰晚礼服,珍珠项链第三粒有瑕疵。她是军部后勤署副处长之女。其父手里压着一批新型速射火枪的配额。”刀尖倏然一转,毫无征兆地指向不远处一个端着托盘、笑容殷勤的侍者,“那个往第三杯金朗姆酒里加‘迷迭香’(帝都黑市对某种烈性迷情剂的暗称)的,需要清理么?”
炎思衡还未来得及开口,王元瑛已将一小块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慕斯塞进他嘴里,指尖残留着甜腻的触感:“宴会时间!禁止谈公务!”她瞪圆的眼睛像只炸毛的猫,唇角还沾着一点白色奶油。
炎思衡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边那点碍眼的白色。肌肤相触的温热让两人都是一僵。王元瑛瞬间从耳尖红透到锁骨,拎起裙摆,像只受惊的鹿转身就跑:“我、我去拿点樱桃酒!”
陈长文镜片反着吊灯冷冽的光:“王小姐此刻的心率及面部微血管扩张程度显示,其情绪波动剧烈,初步估算……”
“吃你的蛋糕。”董休昭面无表情地将餐刀深深插进一块提拉米苏,刀柄兀自颤动。他冰冷的目光却越过晃动的人群,死死锁住宴会厅二楼回廊某个被厚重丝绒帷幕半掩的角落,握着刀柄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那里,一道穿着繁复复古宫廷礼裙的侧影一闪而逝,裙摆上暗绣的紫藤花图案,在阴影中宛如流淌的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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