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挣扎着穿透稀薄的云层，给废弃植物园里的萧瑟景物涂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近乎虚幻的光晕。顾晏舟和苏晚并没有急于离开那座承载了他们命运转折的白石拱桥。寒意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隔绝在外，他们依偎在桥栏边，望着下方沉寂的湖面，往昔的岁月如同被惊动的湖底沉沙，缓缓泛起，清晰得不可思议。
“那天，你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毛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旧的指南针。”顾晏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对细节的精准记忆，仿佛正透过时光的薄雾，凝视着那个春日的下午。
苏晚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漾开惊讶而温暖的笑意：“那么久的事情，你居然还记得？”她自己几乎都已忘记那天的穿着。
“记得。”顾晏舟的语气无比肯定，他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怎么不记得。你坐在那棵银杏树下的石凳上，阳光刚好照在你侧脸上，连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画板上那株植物，开着紫色的小花，旁边写的字，工整得像印刷体。”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一刻内心的震动。“我当时想，这个女孩，怎么可以这么……安静，又这么有力量。我那些烦心事，在你面前，好像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苏晚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记忆的闸门也随之轰然打开。“你呢，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贵的西装，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她轻声笑起来，“可你走过来的时候，眼神里却没有那些商人常有的算计和打量，只有……困惑，和一种很纯粹的疲惫。”
她记得他开口询问时，那刻意维持的平静下隐藏的焦躁。她也记得，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出那番关于“退一步”的话。或许，是他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被困住的精英气质，触动了她内心某种柔软的部分。
“我当时就想，这个人，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冰冷。”苏晚低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而你，”顾晏舟接过话，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的庆幸，“你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眼，清澈得让我无所遁形。我就在想，如果……如果当时我因为那点可笑的自尊，没有走过去，或者走过去只是傲慢地瞥一眼你的画板然后离开，我们之间，会不会就是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这个假设，让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呜咽。
“不会的。”苏晚最终摇了摇头，语气却异常笃定，“就算那天没有，也会有别的机缘。有些联结，是命里注定好的，绕不开的。”
就像那场始于“合约”的婚姻。如今回想起来，那看似荒唐的协议，不过是两个骄傲又孤独的灵魂，为自己靠近对方所找的一个笨拙的借口。
“签协议那天晚上，我其实一夜没睡。”顾晏舟忽然坦白，带着些许赧然，“一直在想，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既怕束缚了你，又怕……你真的只是把它当成一纸合约。”
苏晚笑了，带着看透一切的温柔：“我也没有睡安稳。想着，这位顾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看起来那么冷漠，提出的条件却……意外的还算公道，甚至，有点傻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回忆着创业初期的艰辛，回忆着每一次面临重大抉择时的争执与最终达成的默契，回忆着女儿出生时的手忙脚乱与巨大喜悦，回忆着将“星河”推向巅峰的豪情，也回忆着决定捐出大部分财富时内心的释然与平静。
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痛苦与压力，在几十年后的回顾中，都淡去了尖锐的棱角，变成了人生画卷上不可或缺的、富有质感的阴影部分。而那些幸福的瞬间，则如同画卷上永不褪色的暖色，熠熠生辉。
“这一路，真好。”苏晚望着湖面上最后一点金色的余晖，轻声叹息，那叹息里没有遗憾，只有满满的充实。
“是啊，真好。”顾晏舟附和道，他将脸颊轻轻贴在她的银发上，汲取着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与安宁，“因为有你在身边。”
在初遇的地方回忆往昔，他们梳理的不仅仅是共同的记忆，更是彼此交织的生命轨迹。所有的偶然都指向了必然，所有的风雨都化为了彩虹的铺垫。这里，是起点，而他们用一生的时间，将这条共同走过的路，变成了世间最动人的风景。暮色渐浓，他们的身影在桥上融为一体，仿佛本就是这风景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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