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意外寄居？没有什么毁灭的异星文明？都是……骗我的？”
“意外寄居是真的，但最初的谎言，是出于效率考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情绪损耗，维持一个稳定的观察样本和接口。”林羽坦诚得残酷，“你的存在，对于理解并适应这具躯壳和人类社会，曾具有价值。”
“曾？”苏雪捕捉到了这个词。
“目前依然。”林羽修正道，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分析着她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表情，“你的情感反应，你与人类社会的连接记忆，依旧是我理解并预测人类行为模式的重要参考。尤其是在当前与人类势力可能产生复杂交互的阶段。”
又是价值。苏雪感到一阵冰冷的荒谬。她对他而言，始终只是一件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然而，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林羽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枚小巧的、白玉般的、散发着温和光晕和热量的生物结构体缓缓生成。
“这是……”苏雪怔住。
“一个环境适应体。”林羽解释道，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技术参数，“巢穴深处的能量辐射和生物场对标准人类生理存在多重潜在应激源。此单元可中和负面影响，维持你的生理指标稳定。同时，集成定位功能。”
他陈述着纯粹的功能，但就在话语落下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常波动在他浩瀚的意识核心中一闪而过——一种类似于……担心这具脆弱人类躯体彻底损坏的不效率情绪？他立刻将其归类为系统错误，并强行压制下去。情感是多余的，是进化中的噪音，必须被绝对理智清除。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那缕来自耶梦加得的、幽微而冰冷的低语，再次如同宇宙尘埃般，悄无声息地拂过巢穴。耶梦加得并不知道此地的主宰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卡兹克，她只是感知到此地有一个让裂魂虫群如此守护的“古主宰”，以及一个与之有微弱连接的人类女性意识。 这一次，她的低语精准地捕捉并轻微放大林羽意识深处那被瞬间压制下去的、极其细微的异常波动（她理解为那位“古主宰”对此人类的一丝奇特关注），以及苏雪此刻心中那混合着绝望、认命与一丝微弱渴望的复杂情绪。
【…维系…好奇…脆弱的纽带…】低语中的碎片化意念，意念中充满了对“古主宰”为何在意一个人类的好奇与试探，试图放大这种联系以便观察。
林羽猛地蹙眉，金色眼眸中的数据流疯狂加速，瞬间锁定了那缕异常波动的来源并将其再次驱散，但一种极其罕见的、被窥探和干扰的愠怒在他心底升起。同时，他也察觉到自身系统刚才那百万分之一秒的“故障”。
苏雪也感到一阵更明显的心悸和眩晕，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近的、带着空洞诱惑的叹息，让她对眼前那枚光种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赖感。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
苏雪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警惕和……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烦躁？那不是针对她的，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异样。
“刚才…”她下意识地开口，扶住了额头。
“高能背景辐射干扰，已屏蔽。”林羽迅速用技术性解释掩盖过去，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一丝。他需要维持绝对的掌控，包括对自身意识海的绝对掌控。任何外来的干扰和内部的异常都必须被排除。他并未意识到这干扰与耶梦加得有关，更不知其背后的复杂渊源。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雪身上，落回她接过光种的手上。为了弥补刚才那瞬间的“系统故障”和外部干扰带来的不确定性，他需要进一步巩固这层“工具关系”，确保这项资产的稳定。
“接受它。”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比之前更加冰冷，仿佛要彻底斩断任何不必要的联想，“你的安全与持续效能，对当前战略布局具有可计算的价值。这是最优解。”
苏雪看着他突然变得更加冷硬的态度，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异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看，就是这样，纯粹的利用关系。她反而彻底死了心，一种冰冷的平静笼罩了她。
“好。”她说，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只剩下彻底的认命和基于生存的理性。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温暖的光种。触感温暖，却暖不了她的心了。
“我会继续当好你的‘人类接口’，你的‘有价值资产’。这是目前对我最有利的选择。”她陈述着事实，目光不再躲闪，直视着他，“也请你，确保你的投资得到回报。”
林羽看着她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变得同样理性功利的态度，核心意识中某个部分似乎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但这种感觉瞬间就被更庞大的理智洪流冲散。很好，这就是他需要的状态。稳定，高效，可预测。
“协议达成。”他冰冷地确认。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情绪。
苏雪独自站在原地，掌心那枚生物光种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暖意，温暖着她的手掌，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壁。
她是个弃子，也曾是个……孤儿……
但现在，她以彻底认清自身定位为代价，换取了在深渊旁继续站立的机会。
心渊之中，或许曾有微光试图萌动，却被主人强行掐灭，覆以厚厚的、名为绝对理智的冰层。
而遥远的深空中，耶梦加得的幽光核心满足地闪烁着。她并未感知到卡兹克的存在，而是为自己成功窥探到那位“神秘古主宰”的一丝细微动向（对人类的关注）而感到兴奋。
【有趣……】她无声地低语，【一位古老的存在，竟会对如此脆弱的生命形式投以额外的关注？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种关注……或许能成为我的切入点。】她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对太阳系内的“古主宰”更加感兴趣。
地底巢穴依旧轰鸣，进化仍在继续，但那冰冷外壳下的细微裂痕，却已在无人知晓处，悄然埋下。而窥探者，却怀抱着完全错误的猜想，开始了她的下一步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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