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巢穴深处,澎湃的生物能量液如同母体的羊水,滋养着正在经历最终蜕变的“腐化者”及其主宰。林羽的意识大部分沉浸在与虫群单元的深层连接中,协调着这场疯狂的进化盛宴。冰冷的计算、资源的调配、基因序列的优化……这些构成了他思维的主体,属于虫祖卡兹克的绝对理性占据着绝对上风。
但在那浩瀚意识海洋的一隅,一丝微弱的、属于“林羽”这个人类身份的涟漪,始终未曾完全平息。而这丝涟漪的中心,往往联系着一个名字——苏雪。
苏雪静立在一处可俯瞰主孵化池的生物观测平台上,这是林羽特意为她保留的、巢穴中少数几处不会被疯狂增殖的组织覆盖侵蚀的地方。她望着下方那如同地狱熔炉又似生命圣殿的奇诡景象,巨大的腐化者轮廓在沸腾的能量液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她的心情复杂难言。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更深沉的忧虑和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所取代。她感激林羽的保护,正是他的干预(或者说,他命令裂魂虫群的干预)让人类避免了被克诺斯舰队灭绝的命运。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恐怖的未知——那支瞬间毁灭克诺斯的生物舰队,以及林羽与之明显存在的、她无法理解的深刻联系。
他救了她,救了人类,但代价是什么?她脚下的这个巢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吞噬着地壳,孵化着越来越多、形态狰狞的战斗单位。她亲眼看到工蜂如何将岩石和金属分解转化为有机质,看到跳虫和刺蛇在通道中穿梭巡逻,感受到整个地下空间正在变成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充满侵略性的战争堡垒。
而他,林羽,正是这一切的中心。变得越来越像一位……冰冷无情的异族主宰。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即使交流,也多是关于地表人类的动向或是巢穴所需的资源,简洁,高效,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一种无形的鸿沟正在她与他之间迅速扩大。她站在人类与他那正在苏醒的虫族帝国之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
“你又在害怕。”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断了苏雪的沉思。
苏雪猛地回头,看到林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平台上。他眼眸深处那非人的金色光芒越发炽盛,周身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能量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与整个轰鸣的巢穴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活体地狱的一部分。
“……我没有。”苏雪下意识地否认,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林羽走近几步,与她并肩而立,俯瞰着下方的孵化池。“你的心跳加快了,皮质醇水平升高。恐惧。还有……困惑。”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嘲讽或不满,只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如同分析一组数据。
苏雪苦笑一下,在他面前,情绪似乎无所遁形。“面对这些,”她指了指下方,“谁能不害怕?谁能不困惑?林羽,你……你到底变成了什么?这一切最终会走向何方?人类……还有未来吗?”
她终于问出了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林羽沉默了片刻,金色的瞳孔中数据流般的光芒微微闪烁。他想起那个关于“异星落难者”的谎言,那个为了暂时稳定她而编织的故事。但如今,裂魂虫群的出现,力量的飞速复苏,以及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都让那个谎言显得苍白而脆弱。继续隐瞒,或许反而会在未来造成更大的裂痕,甚至导致她这个“唯一情感连接点”的崩溃。
他顿了顿,最终选择了剥离那层虚伪的温情,展现出部分冰冷的真实。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古老存在的威严:
“我是虫群之主,虫祖卡兹克。”
苏雪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尤其是以如此冰冷、如此非人的方式承认,依然如同冰锥刺入心脏。那个“来自星海的陌生房客”的形象彻底碎裂,露出其下狰狞可怖的真相。
“复苏与进化是唯一的路径。”他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下方沸腾的孵化池,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王国,“裂魂虫群是我的利刃,巢穴是我的基石。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归星海,夺回失去的一切。”
最后,他看向她,金色的眼眸中不再有丝毫模仿人类的情绪,只有绝对的理性与衡量:“人类的未来,取决于你们自己的选择。归顺,或被同化,或在风暴中湮灭。生存与否,由你们自身的价值与抉择决定。”
没有安慰,没有辩解,只有赤裸裸的、基于文明存续法则的宣告。
苏雪的心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不是什么可怜的寄居者,他是这一切的主宰。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几乎让她窒息。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另一种情绪却反常地滋生出来,一种破罐破摔的平静。谎言被戳穿了,伪装被撕下了,她终于看到了最坏的、也是最真实的图景。无需再猜测,无需再自我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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