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笔无悔
手机从耳边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屏幕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如同林晚此刻的心境。
听筒里最后的威胁余音还在耳畔回荡——“卸他一条腿”！养父那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愤怒、恐惧、无助……种种情绪如同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傅璟深。
巷口昏黄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掌控生杀予夺的神只，冷漠，疏离，却在此刻，成了她眼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之前所有的权衡、所有的警惕、所有关于尊严的挣扎，在养父安危受到直接威胁的瞬间，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她没有时间了，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协议给我。”
这三个字从她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和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傅璟深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未曾泛起。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优雅地，将那份折叠整齐的文件递了过来。
动作从容不迫，仿佛递出的不是一份关乎一个人未来一年乃至更久命运的交易，而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
林晚接过那份还带着他指尖微凉触感的协议。纸张是顶级的，厚实挺括，触感细腻，与她平时接触的修复用纸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冰冷的昂贵感。
她没有立刻翻开。
指尖在纸张边缘用力到泛白。她知道，一旦翻开，一旦落笔，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那个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属于“林晚”的平凡世界，将在签下名字的瞬间，轰然倒塌。
她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混杂着老旧社区的烟火气和远处飘来的汽车尾气味。这是她熟悉的世界的气息，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
然后，她猛地翻开了协议。
承
条款清晰，措辞严谨，完全是一份商业合同的模样，只是内容荒诞得令人心惊。
“甲方：傅璟深。乙方：林晚。”
“鉴于甲方需要一位女性伴侣以应对特定社交及家庭场合，乙方同意在本协议约定期间内，履行‘契约女友’之义务……”
义务条款列得清清楚楚：
——随传随到，配合甲方出席一切必要的公开或私人场合。
——在甲方家族成员及指定人士面前，维持亲密、可信的恋人形象。
——未经甲方同意，不得泄露本协议任何内容。
——协议期间，乙方需居住在甲方指定住所。
——乙方不得对甲方产生工作义务以外的情感依赖（即，禁止动真心）。
林晚的目光在这一条上停顿了片刻，唇角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禁止动真心？对一个连情绪都没有的男人动心？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容易遵守的条款了。
权利部分则简单得多，核心只有一条：
——甲方负责解决乙方及其直系亲属（特指林建国）所面临的一切债务及人身安全威胁，并提供协议期间的必要生活保障与人身庇护。
没有具体的金额，没有详细的范围，所有的“保障”与“庇护”都建立在傅璟深单方面的定义上。这是一份权力完全不对等的协议，她将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对方面前，换取的，是一个强大却模糊的承诺。
她快速浏览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多看一条，她就感觉自己被无形的绳索多捆绑住一分。
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是一片刺眼的空白，等待着她的献祭。
她从随身携带的帆布笔袋里，抽出了一支钢笔。这不是什么名贵的笔，是老师苏文柏送给她的入门礼物，笔身是温润的暗红色木质，因为常年使用，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她用它修复过无数古画，标注过无数细节，它承载着她对宁静生活的全部热爱与寄托。
此刻，她却要用它，签下一份出卖自己的契约。
笔尖悬在纸张上方，微微颤抖。
养父惊恐的脸，催债人狰狞的嘴脸，傅璟深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最终，定格在养父收留她那天，那双温暖而朴实的手，和那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受苦了。
笔尖落下。
触感从笔杆传来，不再是修复古画时的小心翼翼、充满敬畏，而是一种决绝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沉重。
“林”、“晚”。
两个字，力透纸背。笔画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嶙峋，失了以往的娟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写完最后一笔，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那支暗红色的钢笔从她指尖滑落，“嗒”的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滚入了旁边的阴影里。
她没有去捡。
只是将签好字的协议，递还给傅璟深。动作僵硬，眼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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