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缠得密,像老天爷拧不干的泪,淅淅沥沥缠了整宿,天亮时也没歇,反倒织得更密了些。山路被雨水泡得发酥,泥泞如浆,踩下去便是深深一个坑,拔脚时能听见黄泥黏着鞋底的闷响。林晓背着沉甸甸的祭品往老坟山走,深蓝色的裤脚早被溅满褐黄的泥点,湿冷的潮气顺着裤管往上钻,冻得脚踝发僵,可他心里的沉坠感,比这湿冷更甚。
他是镇子东头林家仅剩的独孙,爹娘在他十五岁那年走夜路翻了山涧,尸骨找了半月才凑齐,没撑过半年,爷爷也因忧思过度卧病在床,两年后也撒手人寰。打那以后,每年清明就只剩他来给爷爷上坟,算上今年,已是第七个年头。往年虽也孤单,却没这般心神不宁——昨夜入睡前,他在桌前叠纸钱,窗外的雨敲着窗棂,迷迷糊糊间竟盹了过去,梦里是老坟山的模样,雨比现实里还大,爷爷扒着坟头的青砖,枯瘦的手抓得坟土簌簌往下掉,嗓子哑得像被水泡透了大半辈子,一遍遍地喊:“晓娃,冷,爷冷……”
那声音太真,真得他猛地惊醒时,额角还渗着冷汗,窗外的雨还在敲,竟和梦里的声响叠在了一起。他摸了摸桌角的暖壶,水早凉透了,灌了两口凉水压惊,后半夜就没再合眼,盯着屋顶的椽子发呆,脑子里反复晃着爷爷在梦里的模样,那双浑浊的眼,像是要从坟里钻出来,拽着他往深不见底的冷里坠。
天刚蒙蒙亮,林晓就收拾好了祭品。一叠黄纸、三炷香、两串鞭炮,还有爷爷生前爱吃的桃酥和腊肉,用粗布包裹着,沉甸甸压在背上。镇子西头的老坟山荒了十几年,早些年还有几户人家去上坟,后来要么搬离了镇子,要么家里的老人走得差不多了,山路便渐渐被野草啃得只剩窄痕,路边的灌木疯长,枝桠横七竖八地挡着路,得时不时抬手拨开。
雨打树叶的沙沙声里,总掺着些细碎的异响,像是有人在身后拖着湿漉漉的脚步,一步,两步,轻得若有若无,可仔细听,又能清晰地辨出那声音跟着自己的脚步走,他快,那声响也快,他慢,那声响也慢。林晓攥紧手里的纸钱,指节泛白,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老辈人说,清明雨里阴气重,荒山野岭的,容易撞着不干净的东西,尤其不能回头——回头的瞬间,阳气会泄,脏东西就敢缠上来。他不敢回头,只能攥着纸钱往前走,脚步不自觉地快了些,裤脚的泥点甩得更高,溅到了膝盖处。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腰。爷爷的坟在山腰的缓坡上,孤零零立在一片松树林里,碑身爬满了青黑的青苔,有些地方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胀,顺着碑面往下淌,像是泪痕。坟包塌了一角,黄泥混着枯草往下陷,露出底下的青砖,果然像被人动过——昨夜梦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爷爷扒着坟头喊冷的模样,和这塌了的坟包重叠在一起,林晓心一紧,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清理坟边的杂草。
杂草沾着湿土,拽起来时带着闷响,指尖刚触到坟包边缘的湿土,就摸到块冰凉的硬物,隔着薄薄的土层,能感觉到那东西的轮廓,方方正正,带着金属的冷意。他心里疑惑,伸手扒开表层的湿土,露出个铜制的怀表,表壳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带在身上的物件,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晓”字,是爷爷生前亲手刻的——当年爷爷走时,他特意把这怀表随棺埋了,说让爷爷在底下也有个念想,怎么会露在土外?
林晓捡起怀表,指尖触到表壳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让他打了个寒颤。怀表沉甸甸的,握在手里能感觉到内里齿轮的纹路,他下意识地想打开,可指尖刚碰到表扣,又猛地顿住——老辈人说,坟里挖出来的东西不能随便碰,尤其是随葬品,沾着阴气,容易缠上麻烦。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怀表揣进了贴身的衣兜,想着等上完坟,再把怀表埋回去,总归是爷爷的东西,不能丢在外面淋雨。
清理完杂草,他从布包里拿出香烛,插在坟前的泥里。雨水太大,香烛刚点燃,火苗就被雨丝打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像是随时会熄灭。他蹲在坟前,双手合十,低声说:“爷爷,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桃酥和腊肉,你爱吃的。昨夜梦到你喊冷,是不是坟塌了漏风?我等下找些土把坟补补,你别冻着。”
说着,他拿出纸钱,一张张铺开,点燃。纸钱燃起来时,冒出青灰色的烟,被风卷着往天上飘,又被雨水打落,落在泥里,化成一团团黑灰。纸灰被风卷着往他脸上扑,迷得他睁不开眼,眼睛里涩得发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坟后站着个人,戴顶旧斗笠,斗笠的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佝偻着,背驼得厉害,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和爷爷生前一模一样。
“爷爷?”林晓嗓子发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站起身,想往前迎,那人却没动,只是站在坟后,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坟包。林晓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爷爷的魂真的在这儿,喜的是能再“见”到爷爷,他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再喊一声,那人却突然转身,往山深处走,脚步轻得像飘,踩在湿泥里,竟没留下半点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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