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是被钟声吵醒的。
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是被钟声吵醒的。那嗡嗡的余韵还在耳廓里震颤,像极了大雄宝殿每日晨课时分的洪钟。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摸,想扯一扯被子,指尖触及的却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几根带着夜露凉意的草茎。
他猛地睁眼。
入目并非寮房低矮熟悉的木梁屋顶,而是疏朗开阔、缀着几颗残星的灰蓝色天幕。身下是坚硬硌人的木板车,随着轱辘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冷风嗖嗖地灌进他的领口,激得他一个哆嗦,彻底清醒。
记忆如退潮后零落的贝壳,零星浮现——戒律院首座玄苦师叔那张难得没了笑意的胖脸;藏经阁执事师兄痛心疾首陈述《楞伽经》失窃时,那翘得能挂油瓶的胡子;方丈大师沉静的目光扫过底下垂头丧气的一众弟子,最后,竟不偏不倚,落在他这个躲在人群最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俗家弟子身上。
“玄觉。”
就两个字,平平板板,却像两道惊雷,劈得他外焦里嫩。
然后呢?然后就是他怀里被塞进一个轻飘飘的包袱,手里塞进一把…呃…玄觉低头,看向自己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那不是戒刀,也不是禅杖,而是一把光可鉴人、刀口锋利的…菜刀。是他平日里在菜园子除草切瓜、使得最顺手的那把。
方丈大师当时怎么说来着?
“阿弥陀佛。玄觉啊,你虽于武学一道…咳咳,于佛法精义稍欠火候,然心性淳朴,赤子难得。此番下山,红尘历练,追回经卷事小,护持本心为大。此刀…嗯,伴你日久,颇具灵性,便带了去,防身…呃,切瓜果时,亦方便些。”
玄觉当时只顾着懵,现在回味过来,只觉得师伯们看他的眼神,都透着一种“这烫手山芋总算扔出去了”的庆幸。
“醒了?”一个清亮却带着点儿不耐烦的女声从车前传来,“还以为你要睡到吐蕃呢。”
玄觉挣扎着从木板车上坐起,只见央金正背对着他,坐在车辕上,一手随意拎着缰绳,驾驭着那头拉车的老瘦毛驴。她依旧穿着那身色彩鲜艳的吐蕃服饰,晨光勾勒出她利落的侧影,腰间那柄弧度诡异的银柄藏刀随着车身晃动,一闪一闪地反着光。
“央…央金女施主…”玄觉一张口,就被灌了满嘴的风,说话也磕巴起来,“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官道。走了大半夜了。”央金头也不回,“我说你们少林和尚办事都这么磨蹭?道别絮叨了快一个时辰,送的干粮够吃三个月,就是没人想起多给这老伙计喂一把豆子。”她没好气地用缰绳梢抽了一下毛驴的屁股,那畜生有气无力地甩了下尾巴,速度丝毫未变。
玄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想起昨夜离寺时,几位交好的师兄师弟确实塞了他不少东西——馒头、烙饼、咸菜疙瘩,甚至还有一小坛他腌到一半、没来得及开封的酱瓜。他连忙回头,果然看见自己那个瘪瘪的包袱旁边,还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一股暖意混着离愁涌上心头,他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小菜园子,不知道师兄会不会记得浇水?那畦新育的菘菜苗,可别给晒着了…
“喂!”央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别唉声叹气的了。说说,那本《楞伽经》,到底有什么稀奇?值得这么多人惦记?”
玄觉老实摇头:“我…我不知道。藏经阁里那么多经书,就属它最没人碰,灰积得最厚。我以前去扫地,都尽量绕开那架子…”他顿了顿,努力回忆,“好像…听玄苦师叔提过一嘴,说是本祖传的古本,字句与现今流通的略有不同,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略有不同?”央金嗤笑一声,“怕是不同的地方要命吧。不然哪能劳动吐蕃佛宗、中原魔教,还有…”她忽然收住话头,警惕地扫了一眼空旷的四周,才压低声音,“还有那些藏头露尾的朝廷鹰犬。”
朝廷?玄觉心里又是一咯噔。他只觉得这事儿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远远超出了一本破经书的范畴。他只是一个想安安生生种菜的俗家弟子,怎么就跟这些听起来就吓死人的势力扯上关系了?
“那个…女施主,”玄觉犹豫着开口,下意识用了敬称,“你为何要帮我?我是说…追经书这事…”
央金终于回过头来,晨光下,她眉眼明丽,却带着一股野性难驯的锐气:“谁帮你了?我是帮我自己。那经书是从你们少林丢的,但线索指向我们吐蕃。真要让你们这几个笨手笨脚的和尚摸过去,打草惊蛇坏了事是小,惹出更大的乱子,玷污我佛门清誉,那才叫罪过。”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像是说服自己,“物理超度也是佛法一种,但得看谁动手。你们少林和尚,啧,婆婆妈妈,念经还行,动真格的?差得远。”
玄觉被她一番话噎得无言以对,只好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菜刀。这女护法说话,总是这么…扎心又实在。
驴车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官道两旁渐渐有了人烟,田地屋舍零星出现。几个骑着快马的汉子从后方疾驰而过,溅起一片烟尘,引得央金蹙眉掩鼻。玄觉却注意到,那几人过去后,不远处道旁的一个茶棚里,立刻有两个看似歇脚的行商站了起来,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们的驴车,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坐下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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