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的李庄,晨雾里浮着一层薄霜,像给田野蒙了层半透明的纱。凤紫鸾天没亮就起了,揣着个磨得发亮的铜秤往村东头走——今儿是收丹参的日子,王大嫂和张婶子约好了要赶早挖鲜货。
“凤医生!”村口老槐树下,小满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举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我娘熬了姜汤,您喝了暖和!这霜打过的丹参,根须更瓷实,我爹说今儿能挖两筐!”
凤紫鸾接过缸子,姜汤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香直冲鼻腔,她呼噜噜喝了两口,浑身毛孔都张开了。“小满,你爹呢?”
“在后坡那块黄芪地呢!”小满跺跺脚,“君叔叔说黄芪得等霜降前三天挖,根须里的糖分才足。我爹非说要守着,怕野猪拱了。”
凤紫鸾笑着摇头,抬脚往村东走。雾气渐散,田埂上已经有了人影——男人们扛着锄头,女人们提着竹篮,连平时爱睡懒觉的李二狗都揉着眼睛跟在后面。远远望去,李庄的田野像块被揉皱的粗布,黄芪的深绿、丹参的紫褐、益母草的浅黄,层层叠叠铺到山脚。
第一户来交药材的是王大嫂。她挎着个竹篮,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来斤丹参,根须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凤医生,您瞅瞅!我挖的时候可小心了,断根的都没要。”王大嫂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凤紫鸾手里的秤。
凤紫鸾蹲下来,铜秤的钩子勾住竹篮的提梁,秤砣一拨,秤杆翘得老高。“三斤二两,王大嫂,您这丹参根须粗、颜色正,按收购站的价,八毛一斤,给您算两块五毛六。”她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数出两块五毛钱,又额外摸出六分钱,“今儿头一份,多给您六分茶钱。”
王大嫂接了钱,手指头捻了又捻,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哎哟,您这秤比镇里的还公道!我明儿叫我当家的再多挖两筐!”
正说着,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君陌离开着县里新配的小拖拉机,后斗里装着台半新的滚筒式脱粒机,正“突突突”地往村部开。“凤鸾!县里给咱送脱粒机来啦!”他跳下车,满脸是汗,“技术员说这机器能脱丹参籽儿,比手搓快十倍!”
打谷场上顿时炸开了锅。男人们围着拖拉机转,女人们扒着脱粒机的铁皮壳子瞧,连小满都爬到拖拉机斗上,敲了敲铁皮盖子:“君叔叔,这铁疙瘩能吃吗?”
“能吃个屁!”君陌离笑着弹他脑门,“这是帮咱脱丹参籽儿的!等秋分后丹参开花结籽,往这机器里一倒,‘哗啦啦’就能把籽儿筛出来!”
凤紫鸾望着这新鲜物件,心里头盘算着:往年收丹参籽儿,全靠婆姨们蹲在院儿里手搓,搓得手指头都起了泡,如今有了这机器,能省多少力气!她转头对君陌离说:“等收完丹参,咱先拿自家的籽儿试试机。”
秋分后的第七天,李庄迎来了最忙的秋收时节。药材地里,男人们挥着锄头挖黄芪,一锄头下去,带着泥土的根须“噗”地冒出来,粗得像小孩子的胳膊;女人们蹲在地上,用剪刀仔细剪去多余的侧根,只留主根那截粗壮的“笔杆子”。草药园里,孩子们举着小竹篮,帮着摘益母草籽——那籽儿细得像针尖,得用指甲轻轻一掐,才能把淡黄色的籽儿剥出来。
“凤医生,您快来看!”小满举着个布包跑来,里头装着几颗暗红色的丹参籽儿,“我娘说这籽儿得趁晴天晒,不然会发霉!”
凤紫鸾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香。“对,得摊在竹匾里,晒足三天三夜,等籽儿摸着硬邦邦的,再收进陶瓮里存着。”她转头对跟过来的王大嫂说,“大嫂,您家那十亩丹参地,估摸能收多少籽儿?”
“少说也有二十斤!”王大嫂掰着手指头算,“去年咱自留的籽儿撒了三亩地,今年要是多收点,明年能再扩五亩!”
正午的日头毒,打谷场上却比往常还热闹。县里来的收购员老张支起了三台磅秤,一台称黄芪,一台称丹参,还有一台专门称丹参籽儿。称完药材,老张拿着本子直念叨:“李庄今年这收成,比去年翻了个番!丹参平均亩产三斤二两,黄芪亩产四斤半,籽儿更是收了八十多斤!”
凤紫鸾听着,眼角眉梢都是笑。她转头看向正在给拖拉机加油的君陌离,他古铜色的脸上全是汗,却笑得格外舒展——这拖拉机是县里奖励给示范点的,说是“科学种植先进集体”的奖品。
傍晚收工,村支书在打谷场上摆了庆功酒席。蒸红薯的甜香、炖羊肉的膻香、还有新摘的野菊花的清香混在一处,飘得老远。凤紫鸾抱着宝宝坐在主位,看着满屋子红扑扑的脸——有拄着拐杖的老把式,有裹着蓝布头巾的婆姨,连平时最不爱凑热闹的李寡妇都端着碗蹲在角落里喝汤。
“凤医生,”小满举着筷子喊,“明年咱种茯苓不?我爹说后山那片老栎树林,挖茯苓能赚大钱!”
“种!当然种!”君陌离放下酒碗,“我今儿去后山看了,那片栎树皮都裂了缝,正是结茯苓的好时候。县里技术员说了,等秋分后把松木段埋进树根底下,来年开春就能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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