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金顶广场再聚千人。与昨日开坛仪式的庄严肃穆不同,今日气氛明显多了几分紧张与审视。广场中央的法坛已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错落有致的蒲团,呈扇形环绕着前方一座高台。高台上设三席,居中者乃天师张玄胤,左右分别为两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天师府太上长老。这便是“论道”之关的场地。
所谓“论道”,并非寻常辩经,而是考校修士对天地至理、道法本源的理解,以及对当前局势的见解。方式也颇为特殊,由天师或长老提出一个议题,在场修士皆可阐述己见,或相互诘难,高台上三人将根据言论中展现的见识、智慧与心性进行评判。虽不直接比拼法力,但言语机锋、理念碰撞,往往更能见一个人的根基深浅。
严若菲与玄素依旧坐在靠后位置,并不急于发声。她目光扫过全场,注意到不少人的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想必是昨日玉枢子长老的单独接见引起了关注。她也看到了几个气息格外深沉的人物,有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的枯瘦老僧,有背负古剑、眼神凌厉的中年道士,还有几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世家之主,皆非易与之辈。
“诸位道友,”张天师声音平和,却清晰地压下场中细微的嘈杂,“今日论道,首议题为:‘阴阳失衡,劫数将至,我辈修士,当何以自处,何以渡人?’”
议题宏大而沉重,场中静默片刻后,便开始有人陆续发言。
一位世家家主起身,慷慨陈词,强调当凝聚世家之力,固守根本,广积资源,以应万变。其言论务实,却略显保守。
那位背负古剑的中年道士则主张“仗剑卫道”,认为劫数既是危机亦是机缘,当主动出击,扫荡妖氛,在血与火中锤炼道心,破而后立。言辞铿锵,杀伐之气凛然。
枯瘦老僧双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众生皆苦,劫由心生。我辈当以慈悲为怀,广开方便之门,渡化迷途,消弭戾气于无形。心净则国土净。”其理念与道门虽殊途同归,侧重却截然不同。
众人各抒己见,或激进,或保守,或出世,或入世,观点碰撞,时有精彩之言,引得高台上三位评判微微颔首。玄素也低声与严若菲交流着对这些观点的看法。
严若菲始终沉默,她在观察,在倾听。她发现,虽然众人理念不同,但大多是基于自身立场和认知的真诚表达。然而,也有少数几人,言辞看似堂皇,眼神却闪烁不定,逻辑深处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与戾气。
就在论道渐入高潮之际,一位来自西南某个以驭鬼之术闻名的宗门长老——阴骨真人,起身发言。他面容枯槁,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阴阳失衡,不过是弱肉强食之天道显化!我辈修士,当顺应天道,汲取幽冥之力,壮大己身!唯有掌握更强的力量,方能主宰自身命运,乃至……重塑乾坤!依老夫看,那幽冥道所求,未必不是一条通天大道!”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这已近乎魔道言论!
“荒谬!”立刻有正道人士出声驳斥,“汲取幽冥之力,与邪魔何异?岂非自取灭亡!”
阴骨真人阴恻恻一笑:“力量何分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尔等迂腐,岂知幽冥之力的玄妙?若能以幽冥之力统御万鬼,建立秩序,何尝不是另一种‘净土’?”
他话语中充满了蛊惑,竟让少数意志不坚者露出思索神色。
高台上,张天师眉头微蹙,另一位太上长老沉声道:“阴骨道友,此言已入歧途。力量需以正道驾驭,心术不正,纵有通天之力,亦为祸世魔头。”
阴骨真人却毫不退让,反而提高了音量:“正道?何为正道?不过是胜者书写的历史!如今大劫将至,固守所谓正道,无异于坐以待毙!天师府既号召天下共抗大劫,为何不能海纳百川,容我幽冥之力一道?还是说……天师府是怕了?怕新的力量,动摇尔等的地位?”
这话已是近乎挑衅!场中气氛瞬间紧绷!
就在众人以为天师府将要发作之际,一直沉默的严若菲,缓缓站起身。她声音清冷,并不高昂,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阴骨真人,谬矣。”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她。
严若菲目光平静地看向阴骨真人:“你说力量不分正邪,那我问你,若有一把刀,可切菜亦可杀人,其善恶在刀,还是在用刀之人?”
阴骨真人冷哼:“自然在用刀之人!”
“不错。”严若菲点头,“力量本身无善无恶。然,幽冥之力,源于至阴至邪之地,天生便带有混乱、侵蚀、诱惑之特性。长期接触、汲取此类力量,心性潜移默化,如何保证用刀之人始终持心方正?只怕届时,非是人御力,而是力御人,沦为力量的傀儡,还谈何重塑乾坤?不过是沦为幽冥的奴仆,为虎作伥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凛然:“更何况,幽冥道所求,非是秩序,乃是倾覆!以万物魂魄为资粮,以阳世崩塌为代价,此等行径,与汝口中‘弱肉强食’何异?不过是披着‘力量’外衣的极端自私与毁灭!此路,绝非通天大道,而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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