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内,金砖熠熠生辉,映着高窗斜射而入的天光,清冷而明亮,仿佛铺了一层薄霜。慕容铮伏于玉阶之下,额头紧贴冰冷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双臂竭力撑开,脊背弯曲如弓。身侧,一卷竹简断裂成两截,静静横卧在地,裂口参差,似经烈火焚烧;那支朱砂笔滚落数尺之远,墨汁自笔端渗出,在砖缝间蜿蜒流淌,宛如一道未干的血痕,触目惊心。
玉沁妜立于御阶之巅,广袖垂落如云,指尖轻缓摩挲着紫檀木笔尾端,温润的木质泛着幽光。她眸光微敛,自上而下扫过那道佝偻的身影,唇角微启,声音不高,却如寒泉滴石,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你方才说,宁可血溅丹墀,也不附议新政?”
慕容铮喘息粗重,胸口剧烈起伏,喉头滚动,似有千钧压舌,终是咬牙启唇,一字一顿:“臣所守者,非一人之命,乃天下纲常!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纲常?”她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反透出几分讥诮与冷冽。她缓缓走下台阶,裙裾拂过金砖,窸窣作响,仿佛步步踏在人心之上。“那你告诉我,十年前沧州大旱,赤野千里,户部尚书贪墨赈粮三万石,致使八百里焦土无烟,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那时你在做什么?是在边关月下吟诗抒怀,醉卧沙场?还是在账本之间提笔批注‘礼不可废’‘名分当正’,以章句饰太平?”
群臣屏息凝神,垂首肃立,殿中寂静如渊,无人敢应,亦无人能答。唯有风穿高窗,掠过梁柱,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沉。
她驻足于他身前三步之遥,裙裾轻曳,眸光如霜,静静俯视着他两鬓斑驳的银白:“你说女子临朝是乱序纲常,可这十年来,六部皆由女官执掌政务,井然有序;科举特设女科,才女辈出,惠及寒门;农税减免三成,田间野老含饴弄孙;边军年年报捷,烽火不惊,四海升平。你口中所谓的‘乱序’,却换来百姓有饭可食、有衣可穿、有屋可栖,安居乐业,烟火万家。而你所称颂的‘正道’,当年又是何等景象?饿殍横陈于道,流民千里哀号,白骨露于荒野,十室九空——那才是真正的天怒人怨!”
慕容铮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神情激动如狂:“陛下此乃以小利蛊惑民心!天地阴阳自有恒常定数,女子主政,乾坤颠倒,纲常沦丧,此乃逆天而行,终将招致天罚降世,祸及苍生!”
“天罚?”玉沁妜唇角微扬,冷笑如冰刃划过寒夜,“去年春汛滔天,江河溃堤,工部侍郎苏婉亲率三千民夫,昼夜不息,七日筑起长堤,护住五州黎庶性命财产,万家灯火得以不灭。你说她这是逆天而行?前月北境突厥犯边,铁蹄踏境,镇北将军沈璃披甲执锐,亲率五千铁骑夤夜奔袭,直捣敌营,斩首千余,敌酋胆裂而逃。你说她坏了阴阳秩序?若真有天理昭昭、天罚不爽,为何雷火不落于她们头顶,反倒让你这满口仁义道德、却袖手旁观的读书人,活得如此长久、如此安泰?”
大殿之内,寂静如渊,连烛火都仿佛凝滞不动,唯有帝王之声余音回荡,冷彻骨髓。
她缓缓转身,面向满殿群臣,眸光如寒星坠入深潭,声音骤然拔高,凛若霜刃出鞘:“今日朕在此立誓——自即日起,凡再有以‘祖制’‘礼法’为名,阻挠女子任职、干预新政推行者,一律视为动摇国本,交由绝杀堂彻查其三代族谱、私信往来、田产账目,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谁敢挑战此令,朕便让他亲身领教,什么叫真正的律法无情、天威难犯!”
话音落下,大殿之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凝滞在喉间。文武百官垂首屏息,无人敢抬眼直视那端坐于九重御座之上的身影。
她缓步踱回龙椅,玄色龙袍的袍角拂过层层白玉龙阶,带起一阵几不可闻的风响。落座之时,背脊挺直如松,下颌微扬,凤眸冷冽似冰刃扫过朝堂,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太傅,你若真忠于社稷苍生,不如即刻启程,奔赴沧州治水,赶赴幽州练兵,亲赴边关戍守,以血肉筑长城。若你只知在朝堂之上空谈仁义道德,以性命为筹码行逼宫之举,妄图挟君胁政,那朕也只能明言相告——这万里江山,不需要这般虚伪矫饰、沽名钓誉的‘忠臣’!”
慕容铮身躯猛然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抠进金砖缝隙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筋,指甲崩裂渗血亦浑然不觉。他张了张嘴,似欲争辩,又似要怒斥滔天大罪,可喉咙剧烈起伏,最终 从干涩的咽喉深处挤出一声嘶哑的喘息,宛如一头被剥去皮毛、困于陷阱的猛兽,在尊严尽失的泥泞中苟延残喘。
玉沁妜不再多看他一眼,素手轻抬,指尖微动,淡然示意司礼官:“宣下一奏。”
群臣陆续出列,或捧玉笏,或执奏章,依次禀报政务。有人详陈江南蚕丝丰稔之况,言辞恳切;有人奏请修缮驿道以通南北,条理分明。朝堂之上,议论渐起,气氛徐徐回暖,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一缕掠过的风,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唯有慕容铮仍孤身跪于丹墀之下,衣袍微皱,背影萧索,宛如被整个金殿遗弃的残影,静默得近乎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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