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生拎着简单的行李箱,随着人流走下“九江号”的舷梯。他刚踏上汉口潮湿冰冷的土地,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九省通衢的市井气息,一阵刺耳的喧嚣和金属撞击声就扑面而来。
只见码头开阔处,黑压压两群人如同两股洪流猛烈对撞!一边是身着深色短褂、扎着绑腿的壮汉(宝庆帮),他们吼着听不懂的湘音,挥舞着丈余长的硬木扁担和顶端包铁的杠棒,势大力沉地劈砸横扫。扁担破空之声令人心悸,每一次砸在对方身上或挡格时都发出沉闷的巨响。
另一边人数似乎更多(黄孝帮),他们穿着杂色土布衣,战术更显刁钻。有人抛掷出石灰包,白色粉尘瞬间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有人甩出渔网,试图绊倒或罩住对手;还有人手持长长的竹竿,专打下盘或戳刺对手要害。他们操着尖锐急促的黄孝方言,呼喝声与惨叫声交织。
地上已躺倒十数人,有的抱着断臂哀嚎,有的满头是血昏迷不醒,还有的被石灰迷了眼,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血迹、石灰粉、散落的货物如焦炭、破麻袋混合着泥水,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臭味和生石灰的刺鼻气息。
远处,其他码头的苦力、小贩、行商远远围观,表情麻木或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几艘小划子上的船工甚至停了桨,指指点点。江汉关钟楼上的英国旗无精打采地垂着,关署方向似乎毫无动静。
械斗的核心围绕着“九江号”的舷梯和几辆关键的板车。宝庆帮的壮汉们组成楔形阵,试图强行突进,用杠棒砸开一条路去抢卸焦炭;黄孝帮则利用人数优势,从两翼包抄,用渔网、竹竿和石灰迟滞对手,并不断有人试图爬上船去抢搬洋纱。一个宝庆帮头目模样的汉子,脸上带着刀疤,赤膊上阵,挥舞着短柄柴刀,这已是近身搏命的凶器,怒吼着劈开挡路的渔网。
一块飞溅的焦炭或断裂的扁担碎片呼啸着朝王月生方向飞来!他本能地侧身闪避,那物什“咚”地一声砸在他身后一个货箱上。几个原本在王月生附近准备下船的体面商人吓得尖叫着缩回船上,船上的水手则慌忙收起舷梯。
王月生眉头紧锁,眼中没有惊慌,只有冷静的观察和一丝凝重。在南美高原和非洲丛林的历险、在中国大西北和大西南与土匪和清兵的搏杀,让他已然对这种场面完全无视。但是,这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这为了生存空间而爆发的血腥原始冲突,仍然令他这个刚从日本和上海租界过来的人感到震撼。他迅速判断形势,寻找安全的退路,同时心中快速盘算:“码头势力盘根错节,此乃武汉三镇底层力量的核心。欲在此立足,不可不知,不可不畏,亦不可不谋。”
约莫半个时辰后,当械斗进入疲惫期,双方都倒下不少人时,才听到铜锣开道和呵斥声。一队拖着辫子、手持水火棍的武昌府差役和几个汉口厅的巡防营兵丁,在某个师爷模样的人带领下,慢悠悠地赶到现场。他们并不急于制止,而是先将明显失去战斗力的伤者、尤其是重伤或死亡的拖走,然后象征性地将还在对峙的两帮人驱散。
王月生没有看到的是,真正的“解决”发生在幕后。当晚,在汉口某家大茶馆或某个行帮会馆里,由更高级别的“行头”或与双方都有关系的“大佬”(可能是盐商、钱庄老板甚至“丐帮”长老)出面调停。最终裁定是:焦炭由宝庆帮卸,但需赔偿黄孝帮被砸坏的板车和部分“汤药费”;洋纱由黄孝帮卸,但需让出未来某条小货船的装卸权给宝庆帮作为补偿。死伤者的抚恤,则由各自帮会内部解决,通常很微薄。此次冲突再次划清了双方在争议区域的势力范围,短期内形成新的平衡。宝庆帮证明了其悍勇,黄孝帮展示了人海战术和手段,都未伤筋动骨。但仇恨的种子埋得更深。
这场血腥的“欢迎仪式”,给初来乍到的王月生上了深刻的一课。他直观感受到武汉底层社会的残酷运行规则和强大的帮派力量;意识到控制或影响码头势力,对未来的商业布局(如物流、人力、情报甚至安全)至关重要;两帮的剽悍和组织性,也让他看到潜在的、可引导的力量——如果能提供比“打码头”更稳定、更有前途的生计,或许能转化部分力量为己所用。官府的颟顸与不作为,也让他对晚清地方治理的腐朽有了切身体会。
这场发生在江汉关码头的黄昏血战,成为了王月生武汉征程的起点,也为他日后在这座风云激荡的城市里翻云覆雨,埋下了第一颗充满血腥味的种子。他拎起行李箱,避开地上的血迹和呻吟的伤者,目光深邃地投向暮色渐浓、华灯初上的汉口租界方向,心中已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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