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顾此人，千好万好，但终归有两个致命的弱点。
一是连顾始终无法用最大的恶意去防备别人，哪怕早就将自己的性命托给了苍生，哪怕已经见过了那么多邪门歪道，他依然没有改正本心之善念。因此，每每对方打算鱼死网破，便很可能打他一个猝不及防。比如此刻，宋擎以灵染血冲破了连顾的禁制，便是连顾完全未曾料想的结果。因为此法会消耗掉宋擎全部的元气，哪怕他成功了，不出三日也会衰竭而亡，神仙难救。
二是，他不能杀人。
在宋擎破开禁制朝他身后冲过去的时候，连顾回过头，掌心凝起一支灵剑。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对一个人动了杀念，并未受他的理智控制，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取了那人的性命。
剑锋凝起时，连顾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他回头的瞬间，左如今身后的谭霜也立刻抽刀向前，连稍微站得远些的左培风手中也凝了一道符咒要朝这边袭来。
然而比这些都更早的是左如今自己。
连顾听到了刀锋穿破皮肉的声音。
连顾看到宋擎的肩头露出左如今半张平静的脸。宋擎的后心透出一截沾着血的刀刃。
她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光亮，一只手却准确的擒住了宋擎的脖子，连顾看不见她的另一只手，但显然是在握着刀的。
其他人停住了手。左如今也已经松开手，宋擎往侧边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在他心口，扎着一把短刀。
一切只在一瞬。这位城主哪怕已经双目失明，依然机警得可怕，也利落得可怕，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左如今握刀的那只手上沾着血，她轻轻捻了捻手指，没有放下来，似乎有点嫌弃。连顾看到了，挥袖一道清气将她手上的血除去。
左如今感觉到了，这才慢慢将手放下，大概找了找宋擎倒地的方向，“我早就说过了，你若能取走我这条命，我无话可说。可惜你还是太心急了。”
宋擎还没有断气，他睁大眼睛看着左如今，像是要拼命看清什么真相，“你竟然……真的已经瞎了？”
左如今的语气多了点无奈，“临死前何必非要问这个？知道自己连一个瞎子都打不过，能死得安生吗？”
宋擎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因为方才耗尽元气，他的头发竟肉眼可见的开始变白，血从口中咕噜咕噜的往外冒，在他的白发丝间支离散去，像是雪后才后知后觉落到地上的枯红的枫叶。
他眼睛还圆睁着，并未释然，“我这辈子……早已毁于乱世，毁于你们这些权贵之手……生死都不可能安生。我死后，就把我挫骨扬灰吧，就这样吧，不想要来世了。”
说完这些，他终于转了转眼珠，看向连顾的方向。那目光与连顾交错片刻后，散去了光芒。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觉得，左如今是个不好说话的，而连顾更温善，更容易答应他的请求。
连顾对着那双并未瞑目的眼睛，却听到左如今平静的吩咐：“把人抬下去，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其他异样，若是没有，就按他所说的做吧。”
谭霜：“是……”
谭护卫少有的话尾带着犹豫，显然有什么问题不好开口。
左如今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继续平静道：“骨灰就撒在似风城和蚀月族结界边上，他有怨气，也去对着蚀月族吧，别老想着找自己人的麻烦。”
“是。”
很快，谭霜收拾屋中狼藉，然后带人将宋擎抬了出去。
出门时，正遇上往里走的方知义。
方知义对这些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不疼不痒的瞟了那蒙着白布的担架，然后径直往里走，到左如今面前，“赵云樵已经审过了，城主是先听听口供，还是想再亲自审审？”
左如今已经摸索着坐回了位置，“我记得还有个叫冬儿的孩子也一并带回来了？”
“是。”
“劳烦二姐姐把那孩子带过来，让他一起听赵云樵的口供，若口供有问题，自会暴露。”
方知义沉声应下，转身往外走。
屋中只剩下左如今、连顾和一直没有太靠近的左培风。
连顾看着左如今从容镇定的样子。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左如今镇定果决，但每每见她处理问题时冷静的模样，还是会忍不住为她的游刃有余感慨。
相比之下……他又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
方才他凝起灵剑回身的那一刹，倘若左如今没来得及反击，自己真的会顺着那股杀意，对宋擎下手吗？
下了手，破了灵气的禁忌，便连最后护持结界的机会都没有了；不下手，倘若左培风和谭霜真的来不及救下左如今，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想。
亦不知道如何选择。
这比任何一个选择都更让他痛苦。
甚至是茫然。
自从他离开隐雪崖入了尘世，这样的茫然已经有很多次了。
在似风城这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无能为力的困顿，那是他从前在书上所学的道理都应付不了的，亦是他这一身绝世本领也无力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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