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提起弟弟小龙，母亲把脸转向了窗外，目光中就仿佛过去小龙在世时，她在看向外面开心玩耍的小儿子，眼神里满满闪烁着殷殷慈爱。
“你也知道小龙走了之后，你爸差不多和疯癫了没啥区别。”母亲说“咱村里祖祖辈辈有个老规矩。像你弟弟这个小年纪夭折，都是在山里挖个坑埋了就得。”
“可你爸不仅给小龙立了坟头，他只要巡河回来，在你弟弟那儿待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候都多。”
“我听管二婶说起过。”顾燕也随着母亲的目光，远远眺望着村外埋着弟弟的那座大山。
“你爸他一趟趟的去，后来在小龙坟旁还种了一颗石榴树，是他特意去邻村苗木基地买回来的。”母亲笑了笑说“他说小龙最爱吃石榴。”
“村里懂果树的人当面不好意思跟你爸说，山里背阴，寒气大，在那儿种石榴树很难成活。可你爸那臭脾气谁能拦得住！”
母亲告诉顾燕：她父亲侍弄这颗石榴树的精心劲儿，就跟当初他喜得独子小龙那个时候似的，无微不至。
天旱了，他拄着拐杖竟能提一桶水，不辞辛苦的上山浇灌石榴树苗；嫌山上土质不好他就拜师，自己呕出适合小树生长的肥料，带到山上给石榴树培土施肥。
顾燕父亲买的那颗树苗，按说即使在苗圃里专业人士培育，也得两三年后才能保证成活，结果。
“燕儿你说怪不怪。我这次上山看这颗小石榴树竟然挂果了。”母亲激动起来，问顾燕“咱村南头的邱爷爷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顾燕说“村里好多人人批八字，看风水，都愿意找邱爷爷给断断，据说还挺灵的呢。”
“我说的就是这老爷子。”母亲神神秘秘的说“今天我在山上，给你弟弟坟边的杂草清理清理，还是没控制住就哭出了声；你邱爷爷正好路过，便给我拉起来，指着小石榴树跟我说了几句话......”
“邱爷爷说啥了？”顾燕好奇地问。
“老爷子说，燕儿她妈你就别再哭哭啼啼了。”母亲眼眶中含着泪光说“你瞧见这颗石榴树了吗？孩子这不是在告诉你和他爸，他就要转世重新投胎回来了！”
这会儿还正是暑热时节，又值中午。顾燕听到母亲这话后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
“妈，邱爷爷这话可信吗？”顾燕知道像父母这代老一辈人，或多或少对民俗之类的玄学有些迷信，推崇；但她也知道邱爷爷之所以得到村民们的笃信，还是因为老爷子这么多年来不能说料事如神，也确实足以证明他的预测，断事，总能得到大家的信服。
“燕儿，你邱爷爷可真不是说话没谱的人。”母亲接着说“他这一说，我再联想这段时间一连几个晚上做的梦，不能不信啊！”
没等顾燕再问，顾燕母亲便说起了自己接连几宿，她所做的几乎相同的梦境。
“你弟弟走了之后，我想他，白天晚上念叨他，可小龙就是从没来过我的梦里。”母亲说“也奇了怪了，前些日子只要我迷瞪过去，就能似梦非梦的看见小龙从门外走进屋里来，笑盈盈的对我说‘妈，回来了！以后我听你的话，不再往外乱跑了！’。”
说罢，母亲猛地抱住顾燕摇晃着她，就像是梦想成真一样。
“真的！你邱爷爷说的是真的！小龙他就要回来了！”
顾燕知道，自从小儿子离世以后，作为母亲无异于活生生的剔挖了她的心头肉。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只有丧子的母亲才会亲身体验得到。
可因为父亲当时悲忿交织的极端情绪，母亲又不得不把自己的伤悲，收敛，压抑在心底。
其实小龙的死，身心造成的摧毁，没有人比母亲受到的伤害更深，更无法弥合。
“燕儿，你说小龙回来了，他能在哪里呢？”母亲魔怔似的自言自语道“要是知道他投胎到谁家就好了！我哪怕远远的去看上他一眼......”
“打今儿起，我都会默默给你弟弟祈祷，让他再来这个世间，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可别再不打招呼就走了，让爸妈难过了......”
母亲的话音未落，顾燕便突然感觉自己的腹中微微的抖动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将两手紧握，轻轻抚按住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见母亲没有留意到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顾燕近前抹去母亲眼角的泪花，说：“妈，你信我也信，小龙要是真能回来，他那么乖，就一定能让我们再见到他。”
不管是一种心理安慰，还是邱老爷子的话，真的让顾燕母女俩深信不疑，娘俩悲喜交加的紧紧抱在了一起。
但母亲不知，她随口说出的这段话，不仅让女儿顾燕改变了此次回家做出的计划安排，还影响到了她未来很长的一段人生。
顾燕原本是想以即将前往北京工作的名义，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这样既能缓解一下自己经济窘况，又可以一解思念父母之苦；更重要的是省去了姐妹，志哥，给这些关心她的人增添麻烦，也摆脱掉陆宏令她越来越生厌的“骚扰”。
当医嘱时间将近时，自己再返回省城做掉这个不请自来的胎儿。然后毫无后顾之忧的去丛淑菊店里打工，一切重新开始。
可刚才，母亲关于弟弟小龙这段有些神秘色彩，完全是寄予母亲心愿的一段话说过之后，顾燕陷入了沉思中。
弟弟小龙之死，顾燕从来把这段悲剧，视为自己所一手导致的。
不管邱爷爷的说辞是天方夜谭，母亲的所愿是否真实可信；顾燕在自己腹中突然悸动的那一瞬间，幡然醒悟。
自己已经“害死”了弟弟，决不能再让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消失在自己手中。
她甚至宁愿相信，这个小生命也许就是弟弟小龙不舍自己，以另一种身份与她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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